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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劳 春秋 · 诗经
四言诗
《民劳》,召穆公厉王也。
民亦劳止小康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诡随,以无良。
式遏寇虐,憯不畏明
柔远能迩,以定我王。(一章)

民亦劳止小休
惠此中国,以为民
诡随,以惛怓
式遏寇虐无俾民忧
无弃尔劳,以为王休(二章)

民亦劳止小息
惠此京师,以绥四国
诡随,以罔极
式遏寇虐无俾作慝
敬慎威仪,以近有德。(三章)

民亦劳止小愒
惠此中国,俾民忧
诡随,以丑厉
式遏寇虐无俾正败
戎虽小子,而式弘大(四章)

民亦劳止可小安。
惠此中国,国无有残。
诡随,以缱绻
式遏寇虐无俾正反。
王欲女,是用大谏(五章)

按:民劳五章,章十句。
大雅·荡之什 荡 春秋 · 诗经
四言诗
《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
荡荡上帝下民
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天生烝民,其命匪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一章)

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曾是禦,曾是掊克
曾是在位,曾是在服。
天降滔德,女兴是力。(二章)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禦多
流言以对,寇攘内。
靡届靡究。(三章)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炰中国敛怨以为德。
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
尔德不明,以无无卿。(四章)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尔以酒,不义从
既愆尔止,靡明靡晦。
俾昼作夜(五章)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如如羹。
小大近丧,人由行
内奰中国覃及鬼方(六章)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
虽无老成人有典刑。
曾是莫听,大命以倾。(七章)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八章)
按:荡八章,章八句。
云汉 春秋 · 诗经
四言诗
《云汉》,仍叔美宣王也。宣王厉王之烈,内有拨乱之志,遇灾而惧,侧身脩行,欲销去之。天下喜于王化复行,百姓见忧,故作是诗也。
云汉昭回于天。
王曰于乎,何辜今之人。
天降丧乱饥馑荐臻
靡神不举,靡爱斯牲。
圭璧既卒,宁莫我听。(一章)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
不殄禋祀,自郊徂宫。
上下奠,靡神不宗。
后稷不克上帝
耗斁下土,宁我躬(二章)

旱既大甚,则不可
兢兢业业,如霆如雷。
周馀黎民,靡有孑遗
昊天上帝,则不我遗。
胡不相畏,先祖于(三章)

旱既大甚,则不可沮。
赫赫炎炎我无所。
大命近止,靡瞻靡顾。
群公先正,则不我助。
父母先祖,胡宁忍予。(四章)

旱既大甚,涤涤
旱魃为虐,如如焚。
我心惮暑,忧心如熏。
群公先正,则不我闻。
昊天上帝,宁俾我遁。(五章)

旱既大甚,黾勉畏去。
胡宁我以旱,憯不知其故。
祈年方社不莫。
昊天上帝,则不我虞。
敬恭明神,宜无悔怒(六章)

旱既大甚,散无友纪
鞫哉庶正,疚哉冢宰
趣马师氏膳夫左右
靡人不周,无不能止。
瞻卬昊天,如何(七章)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
大夫君子昭假无赢。
大命近止,无弃尔成。
何求为我,以戾庶正
瞻卬昊天,曷惠其宁。(八章)

按:云汉八章,章十句。
使告于诸侯 东周 · 王子朝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二
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无专享文,武之功,且为后人之迷败倾覆而溺入于难,则振救之”。
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
至于厉王,王心戾虐,万民弗忍,居王于彘。
诸侯释位,以间王政。
宣王有志,而后效官。
至于幽王,天不吊周。
王昏不若,用愆厥位。
携王奸命,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迁郏鄏则是兄弟之能用力于王室也。
至于惠王,天不靖周,生颓祸心,施于叔带
惠、襄辟难,越去王都,则有晋、郑咸黜不端,以绥定王家。
则是兄弟之能率先王之命也。
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髭王,亦克能修其职,诸侯服享,二世共职。
王室其有间王位,诸侯不图,而受其乱灾
至于灵王,生而有髭。
王甚神圣,无恶于诸侯。
灵王景王,克终其世。
今王室乱,单旗、刘狄,剥乱天下,壹行不若,谓“先王何常之有,唯余心所命,其谁敢讨之”!
帅群不吊之人,以行乱于王室。
侵欲无厌,规求无度,贯渎鬼神,慢弃刑法,倍奸齐盟,傲很威仪,矫诬先王。
晋为不道,是摄是赞,思肆其罔极。
兹不谷震荡播越,窜在荆蛮,未有攸底。
若我一二兄弟甥舅奖顺天法,无助狡猾,以从先王之命,毋速天罚赦图不谷,则所愿也。
敢尽布其腹心及先王之经,而诸侯实深图之。
昔先王之命曰:“王后无适,则择立长。
年钧以德,德钧以卜”。
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
穆后及太子寿早夭即世,单、刘赞私立少,以间先王。
亦唯伯仲叔季图之(《左传》昭二十六年,“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嚣奉周之典籍以奔楚。”王子朝使告于诸侯。)
宿沙瞿子善煮盐,使煮滔沙(《御览》作溃沙,虽十宿沙,不能得也。《北堂书钞》一百四十六,《御览》八百六十五) 其二 战国齐国 · 鲁仲连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八
共伯名和,好行仁义,诸侯贤之。
周厉王无道,国人作难,王奔于彘,诸侯奉和以行天子事,号曰共和元年
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共伯使诸侯奉王子靖为宣王,而共伯复归国于卫,得意共山之首(《史记。周本纪正义》,《庄子。让王释文》,《太平寰宇记》五十六,《鲁史发挥》二。案《正义》首云:「卫州共城县,本周共伯之国也。」是张守节语,混入《鲁连》,今删)
通鉴外纪目录序 北宋 · 刘恕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三刘家集》卷一
夫计亿兆者始于一,总众异者归于同。
古今兼载,则竹帛不能纪;
撮其机会,则事尽于终卷。
六经具而诸子兴,文籍烦而谱谍作。
太史公云黄帝以来,皆有年数,咸不同乖异。
汉、魏、晋,去古益远,众言不本于经,夸者务为诡诞。
包牺前后逮周厉王竞列,年祀更相违背,辽邈无据,安能考质,存其一说,备列于下,与删弃不取者,莫知孰得孰失焉?
疑年茫昧,借日名甲子以纪之;
共和以后,则用岁阳岁名而著于上,示相别也。
班固谓《三统历》最密,杜元凯推《春秋》当时之历,见二百五十五年晦朔闰及日食,而云《三统历》术比诸家最疏,推经传朔日皆不谐合也。
京兆万年刘恕撰。
按:《通鉴外纪》卷首,四部丛刊本。
《魏史》义例 隋 · 魏澹
 出处:全隋文卷二十
其一曰:臣闻天子者,继天立极,终始绝名,故《谷梁传》曰:「太上不名」。
《曲礼》曰:「天子不言出,诸侯不生名」。
诸侯尚不生名,况天子乎!
若为太子,必须书名。
良由子者对父生称,父前子名,礼之意也。
是以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传》曰:「举以太子之礼」。
杜预注云:「桓公子庄公也」。
十二公唯子同是嫡夫人之长子,备用太子之礼,故史书之于策。
即位之日,尊成君而不名,《春秋》之义,圣人之微旨也。
至如马迁,周之太子并皆言名,汉之储两俱没其讳,以尊汉卑周,臣子之意也。
窃谓虽立此理,恐非其义。
何者?
《春秋》《礼记》,太子必书名,天王不言出。
仲尼之褒贬,皇王之称谓,非当时与异代遂为优劣也。
班固、范晔、陈寿、王隐、沈约参差不同,尊卑失序。
至于魏收,讳储君之名,书天子之字,过又甚焉。
今所撰史,讳皇帝名,书太子字,欲以尊君卑臣,依《春秋》之义也。
其二曰:五帝之圣,三代之英,积德累功,乃文乃武,贤圣相承,莫过周室,名器不及后稷追谥止于三王,此即前代之茂实,后人之龟镜也。
魏氏平文以前,部落之君长耳。
太祖远追二十八帝,并极崇高,违尧、舜宪章,越周公典礼。
道武出自结绳,未师典诰,当须南、董直笔,裁而正之。
反更饰非,言是观过,所谓决渤澥之水,复去堤防,襄陵之灾,未可免也。
但力微天女所诞,灵异绝世,尊为始祖,得礼之宜。
平文、昭成雄据塞表,英风渐盛,图南之业,基自此始。
长孙斤之乱也,兵交御座,太子授命,昭成获免。
道武此时,后缗方娠,宗庙复存,社稷有主,大功大孝,实在献明。
此之三世,称谥可也
自兹以外,未之敢闻。
其三曰:臣以为南巢桀亡,牧野灭,斩以黄钺,悬首白旗,幽王死于骊山厉王出奔于彘,未尝隐讳,直笔书之,欲以劝善惩恶,贻诫将来者也。
太武、献文并遭非命,前史立纪,不异天年,言论之间,颇露首尾。
杀主害君,莫知名姓,逆臣贼子,何所惧哉!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圆首方足,孰不瞻仰,况复兵交御座,矢及王屋,而可隐没者乎!
今所撰史,分明直书,不敢回避。
且隐、桓之死,闵、昭杀逐,丘明据实叙于经下,况复悬隔异代而致依违哉!
其四曰:周道陵迟,不胜其敝,楚子亲问九鼎,人来徵百牢,无君之心,实彰行路,夫子刊经,皆书曰卒。
自晋德不竞,宇宙分崩,或帝或王,各自署置。
当其生日,聘使往来,略如敌国,及其终也,书之曰死,便同庶人。
存没顿殊,能无怀愧!
今所撰史,诸国凡处华夏之地者,皆书曰卒,同之吴、楚。
其五曰:壶遂发问,马迁答之,义已尽矣。
后之述者,仍未领悟。
董仲舒、司马迁之意,本云《尚书》者,隆平之典,《春秋》者,拨乱之法,兴衰理异,制作亦殊。
治定则直叙钦明,世乱则辞兼显晦,分路命家,不相依放。
故云「周道废,《春秋》作焉,尧、舜盛,《尚书》载之」,是也。
汉兴以来,改正朔,易服色,臣力诵圣德,仍不能尽,余所谓述故事,而君比之《春秋》,谬哉」。
然则纪传之体出自《尚书》,不学《春秋》,明矣。
范晔云:「《春秋》者,文既总略,好失事形,今之拟作,所以为短。
纪传者,史、班之所变也,网罗一代,事义周悉,适之后学,此焉为优,故继而述之」。
此言,岂直非圣人之无法,又失马迁之意旨。
孙盛自谓钻仰具体而放之。
魏收云:「鲁史既修,达者贻则,子长自拘纪传,不存师表,盖泉源所由,地非企及」。
虽复逊辞畏圣,亦未思纪传所由来也。
司马迁创立纪传以来,述者非一,人无善恶,皆为立论。
计在身行迹,具在正书,事既无奇,不足惩劝。
再述乍同铭颂,重叙唯觉繁文。
案丘明亚圣之才,发扬圣旨,言「君子曰」者,无非甚泰,其间寻常,直书而已。
今所撰史,窃有慕焉,可为劝戒者,论其得失,其无损益者,所不论也(《隋书·魏澹传》,又略见《北史》五十六)
对洞晓元经策 唐 · 独孤及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八十四
问。大象无体。
元功阴骘。虽禀生之类万殊。
而含道之原一致。是以至人垂训。
将以微言。演为真宗
贻厥后学。包括六艺。
周流八表。或因事以立言。
或寓言以诠意。至如交乐于天。
交食于地。不相与为事。
不期与为谋。善无所私。
恶无所弃。施之于教。
何以劝勉。经曰。
不争善胜。不言善应。
正直如绳。平易如水。
常务斯道。何往不臻。
又曰。善建不拔。
善抱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
斯言信矣。昔放勋钦明。
光宅天下。人歌击壤
政叶雍熙。可谓善乎建抱。
善乎拔脱。宜其帝绪蕃远。
贻厥孙谋。绵绵瓜瓞。
迈德垂裕。何丹朱之不嗣。
而祭祀辍乎。又天无二日。
民无二主。若以天下观。
天下岂有二君乎。夫君为元首。
臣为股肱。君无贤臣。
谁与共理。粤若舜举八元。
致垂拱之化。汉用三杰。
霸王之业。夏殷之末。
任佞去贤。宗社沦亡。
为无匡辅。经称不尚贤者。
其旨何也。圣人立教。
专气致柔。故形不欲劳。
性不欲竭。深根固蒂。
可以常存。则有朝穆肆任。
劳逸过度。促龄损性。
却以为然。又有惟静惟清。
守贞守朴。二经之说。
何取则焉。又闻善摄生者。
动与吉会。武不措爪。
兵难容刃。单豹嵓居水饮。
身代俱损。寿永色孺。
不免噬搏。何卫生之不异。
而利害之顿殊。子既洞晓元经。
探微索隐。矛盾若此。
何以会明。侧席虚心。
伫闻启沃。对。
臣闻道之为物。无名无形。
盖圣人酌而用之。推而宏之。
取其精以修身。用其粗以救物。
从本降迹。散朴为器。
于是有可道之道。忘言之言。
其大略虽以冲寂为宗。虚极为体。
然妙用无眹。故不可致诘。
今陛下诘其体。探其宗。
岂不欲因言演教。于教奚有。
夫长风吹而众窍号。则大无不动。
细无不应。况陛下用大道为风。
以鼓偫有。臣则吹万之一音也。
敢不唱于众窍之末。臣谨按天有施。
地有利。用天之施。
以处其和。谓之交乐。
分地之利。以养其正。
谓之交食。夫相与生于有为。
有为生于有事。有事则谋名存矣。
善恶生于公私。公私生于用。
用则弃名立矣。然圣人有为不为焉。
有事无事焉。有谋不谋焉。
善无善焉。有恶无恶焉。
泯善恶于一致。合异同于万殊。
则妙门可存。教父斯在。
臣又按道德经云。天网恢恢
疏而不失。常有司杀者杀之。
此不争善胜之应也。文宣王称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此不言善应之验也。周书云。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此正直如绳之效也。经又云。
居善地。心善泉。
与善仁。言善信。
此平易如水之證也。陛下宏其言。
挹其道。以为天下式。
三十有二载矣。且复推功外名。
不有不恃。考言询事。
若冲若缺。诏臣等曰。
常务斯道。曷往不臻。
臣鲰生也。焉知其辨。
虽然。有一于此。
愿陛下守而勿失。与神为一。
使神不远于人。人不远于天。
天人合并。如影响交应。
则甚夷之道。焉往而不臻。
夫有国者。必善建皇极。
善抱至道。道之不存。
倾其宗迁其社之谓拔。桀放南巢。
受死牧野是也。极之不建。
失其器亡其国之谓脱。太康去洛汭。
幽王骊山厉王流彘是也。
至如知天历在躬。故以至公官天下。
天下戴之而不辞。知丹朱不肖。
又以至公禅天下。天下去之而不怨。
可谓迈德矣。其后裔更霸迭王。
重之以御龙唐杜之代禄。可谓垂裕矣。
陛下兴废继绝。立五帝祠。
即春秋备其祭典。亦可谓祭祀不辍矣。
方之拔脱。臣谓不同。
经曰。不尚贤。
使民不争。大哉圣人之知微知彰乎。
夫尚贤者。国家之所当先。
然古先圣人曰。虽求贤审官
其用未始不无为也。而圣人能无为于求贤。
不能使无为无迹存。则有为者尚之以为利。
于是有饰智以惊愚。修身以明污。
其渐起于一时之名。其弊存乎千载之后。
不尚贤者。非谓废股肱之任。
绝匡辅之力也。盖欲因时致功。
功成则遣而遗之。因义立事。
遂则有而无之。无之则迹灭。
迹灭则争息。争息则于为无为。
于事无事。虽八元以翼唐弼虞。
三杰之戡秦灭项。其无为无事一也。
若夫齐天地。冥万物。
莫大于全真。专气致柔。
全真之本也。惟清惟静。
全真之中也。各然其所然。
各可其所可。全真之末也。
设教者三合其道。一以贯之。
虽逍遥与道养殊途。然性情与力命同辙。
苟因其合而较其分。则子产不得不劳于刑政。
朝穆不得不逸于肆任。若矫其肆任之性。
以徇刑政之端。是续凫截鹤。
亏其全矣。故圣人以大猷御六气之辨。
以大方合二经之旨。明应变无方。
立言不一。学者宜忘言以究其体统。
不可执言以滞其筌蹄。经不云乎。
反者道之动。惟动而常静。
静可以取则。权足以合义。
义无反经。凡养生者。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
闭其外。慎其内。
迹不践凶危之境。故兵不能容其刃。
心不居冯暴之地。故武安得措其爪。
苟守其精而遗其粗。故得于内而丧其外。
外内无以持其分。则卫生之经悖矣。
谓之不异。臣窃异之。
至如希微大体。徼妙元键。
陛下得黄帝之遗珠久矣。虽广成无所陈其至精。
传说无所用其舟楫。启沃之问。
岂臣及之。有黩睿谋。
惧殒越于下。谨对。
秘书丞刘君墓碣元丰元年九月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九、《范太史集》卷三八、《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三八、《三刘家集》附录
君讳恕,字道原
其先京兆万年人,六世祖度唐末为临川,遇乱不能归,遂葬筠,今为筠州人
父涣,少有高志,年五十,为颍上,弃官家庐山之阳,今为屯田员外郎
道原少颖悟俊拔,读书过目即成诵。
年四岁,坐客有言孔子无兄弟者,道原应声曰:「以其兄之子妻之」。
一坐惊异。
十二三,谒丞相晏公,问以事,道原反覆诘难,公不能对。
十八岁,试经义、说书皆第一,释褐邢州钜鹿主簿
陈鄘公帅高阳,召至府,重礼之,使讲《春秋》,丞相亲帅官属往听。
晋州和川
道原为人重意义,急然诺。
郡守得罪被劾,属吏皆连坐下狱,道原独保證之,恤其妻子,如己骨肉,又面数转运使以深文峻诋。
陆介夫广西,辟掌机宜。
道原为人强记,纪传之外,闾里小说,下至稗官杂说,无所不览。
其谈数千载间事,如指诸掌。
道原终身不治他事,故独以史学高一时。
端明殿学士司马公受诏修《资治通鉴》,奏请同编修
道原魏晋以后事,尤能精详考證前史差谬,司马公悉委而取决焉。
道原为人刚毅,一毫不挫于人。
熙宁中执政有与之故旧者,欲引修三司条例,道原不肯附之,且非其所为,执政者寖不悦。
当是时,其权震天下,人不敢忤,而道原愤愤欲与之校,面语侵之,至变色勃怒。
道原不少屈,稠人广坐,抗言其失。
闻者缩颈,而道原意气自若。
久之亦不自安,以亲老告归南康,乞监酒税,以就养。
有诏即官下编修
丁母寿安县钱氏忧,又诏就第续成前书。
未除丧,元丰元年九月癸丑卒,年四十七。
著《十国纪年》四十二卷,《资治通鉴外纪》十卷,包牺周厉王《疑年谱》、共和至熙宁《年略谱》各一卷。
道原娶蔡氏,职方郎中巽之女,生一女三男,曰和仲、义叔、某。
道原将殁,使其子为书来告曰:「子其为表若碣,以志吾墓」。
铭曰:
呜呼道原,博学强识。
海涵地负,富有万物。
人所难能,不降色辞。
中道而殒,鲜克知之。
精明在上,体魄在下。
刻诗墓前,以诏观者。
天问天对解屈原问,柳宗元对。)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九
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遂古,往古也。
太古天地未分之说,传之者谁?
何以考究?
对曰:本始之茫,诞者传焉。
鸿灵幽纷,曷可言焉?
古盖茫乎其不可考也,传其有初者,虚诞者为之也。
鸿荒灵怪,幽深纷紊,何可得而言哉?
言且不可得而言也,考且得而考也耶?
问曰: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日月之夜冥昼昭,何以然也?
其理瞢然而闇,谁能穷极之者?
天地之冯冯而盛满,万形之翼翼而众多,何以然也?
其像初谁识而命之者?
人物之明明,鬼神之闇闇,是又谁为之者?
时,是也。
冯冯,盛满。
翼翼,众也。
颜师古《汉书·礼乐志》:「桂华冯冯翼翼」。
对曰:曶黑晰眇,往来屯屯厖昧革化,惟元气存,而何为焉(「曶」音「忽」。)
曶爽昭晰而为昼,昏黑窈眇而为夜,盖日往月来,月往日来,自尔而已。
屯屯而昧焉,则冥昭瞢闇之理盖不可得而穷极也。
二仪之盛满者自盛满尔,万形之众多者自众多尔,人物之明明者自明明尔,鬼神之闇闇者自闇闇尔。
倏焉而革,泯焉而化,此其厖昧之气象,盖不可得而测识也。
日月昼夜之由不可穷也,天地人物鬼神之由不可识也,又孰有为之者哉!
盖亦强名之曰惟元气存而已。
曶爽,见《汉·郊祀志》,谓昧爽也。
问曰: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圆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独天不生,三合然后生,此谷梁子之言也。
阴阳三合若之何而本原?
若之何而化生?
天体之圜也,孰与之营造而能圜?
天重之九也,孰与之量度而有九?
凡如此者,奚而功?
谁之作哉?
对曰:合焉者三,一以统同。
吁炎吹冷,交错而功。
无营以成,沓阳而九。
转輠(音火)浑沦,蒙以圜号。
冥凝玄釐,无功无作。
阴阳之合以三,而元气统之以一。
炎者,元气之吁也;
冷者,元气之吹也。
吁而吹,吹而吁,炎而寒,寒而炎,交错而自尔功者也。
其始无本,其末无化。
天之九重者,阳数之合沓而积者尔;
天之圜体者,一气转轮而浑茫者尔。
乌有所营,乌有所度哉?
其凝而结也,冥然而凝,莫见其所以凝。
其釐而治也,玄然而釐,莫见其所以釐。
乌有所功,乌有所作哉?
蒙,加也。
号,名也。
天之圜亦岂真圜耶?
人不见其际而见其圜,故加之以圜之名而已,故曰「蒙以圜号」。
问曰: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天维之斡旋,何所系缀?
天地之垠涯,又何所加?
八柱、九天,亦同此问也。
对曰:乌傒系维,乃縻身位。
无极之极,漭弥非垠。
或形之加,孰取大焉?
皇熙亹亹,胡栋胡宇!
完离不属,焉恃夫八柱!
无青无黄,无赤无黑。
无中无旁,乌际乎天则!
天有系以维,则羁縻其体与位矣,天无待于系者也。
天有极以加,则有形而不大矣,天无极而大者也。
皇熙者,天大而广也。
天广大而亹亹不息,不栋不宇,全然离物而无所连属,岂有八山为柱之恃哉!
九天者,东曰皞天,东南曰阳天,南曰赤天,西南曰朱,西曰成,西北曰幽,北曰玄,东北曰鸾,中央曰钧天也。
天无色,而亦无方,岂有九天之涯际哉!
问曰:隈隅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
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
列星安陈?
天地之旁角,谁知其众多之数?
天运之会合,何以有子丑之辰?
辰者,日月所会也。
沓,合也。
日月、列星,亦同此问。
属音注,又音树。
对曰:巧欺淫诳,幽阳以别。
无隈无隅,曷懵厥列?
折篿剡筳,午施旁竖。
鞠明究曛,自取十二。
非余之为,焉以告汝?
规燬魄渊,太虚是属。
棋施万荧,咸是焉托(篿音专,筳音廷,也。楚人折竹以卜。懵,莫孔切。)
巧,谓机巧也。
淫,谓巫史之淫声也。
午施者,布算于中而横也。
竖者,布算于边而直也。
鞠者,推也。
规者,圜也。
燬者,日也。
魄者,缺也。
渊者,月也。
日者,火之精,故曰燬。
日无缺,故曰规燬也。
月者,水之精,故曰渊。
月至望后生魄则缺,故曰魄渊也。
万荧者,星也。
盖天地之列位有幽阴阳明之别而已,乌有所谓隈隅旁角也哉!
谓之有隈隅旁角者,机巧淫瞽之言,欺诳云尔。
天运之推移,有昼而明、夕而曛而已,乌有所谓十二辰之定名也哉!
谓之有十二辰者,卜筮之人折竹施布以推究昼夜者之强名自取云尔。
然则隈隅之数,十二之名,岂天之作为哉!
是皆非天之所作为,则屈子以此问天,天亦何以告屈子也?
故曰「非余之为,焉以告汝」。
余者,天也。
汝者,屈子也。
至于日月安属,则有所属焉,太虚是属是也。
列星安陈,则亦托于太虚焉,故曰「咸是焉托」。
问曰: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
汤谷、蒙汜,日出入之所也。
夜光,月也。
汜音祀。
汤音旸。
对曰:辐旋南昼,轴奠于北。
孰彼有出次,惟汝方之仄。
平旋旁运,乌有谷、汜?
当焉为明,不逮为晦。
度引久穷,不可以里。
燬炎莫俪,渊迫而魄。
遐违乃专,何以死育?
玄阴多缺,爰感厥兔?
不形之形,惟神是类。
辐以喻天体,轴以喻天极,天运而极不动。
日之行溯天而旋以成画者也,彼孰有所谓出,孰有所谓次也哉!
惟人见其方之仄而东,则谓日出于东,见其方之仄而西,则谓日次于西。
彼未始有出次也,平旋旁达,亦未始有旸谷与蒙汜也。
当日之所及则为昼而明,不当日之所及则为夜而晦。
历家引三百六十五度之说为日之行者,其说久则亦穷矣,又岂可以里而计哉!
日之炎也,可违而不可并也。
月迫而并焉,则月之光不胜日,是以魄而缺,乌有所谓死?
月违而远焉,则月之光得以专,是以明而盈,乌有所谓育?
月之阴也,以缺为体也。
以阴咸阴兔者,阴之类也;
以缺咸缺兔者,缺之形也。
问曰: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
王逸云:「女岐,神女,无夫而生九子」。
对曰:阳健阴淫,降施蒸摩。
岐灵而子,焉以夫为?
岐女既曰神灵,则不夫而子也宜。
问曰:伯强何处?
惠气安在?
王逸云「伯强,疫鬼也。
惠气,和气也」。
对曰:怪瀰冥更,伯强乃阳。
顺和调度,惠气出行。
时届时缩,何有处乡?
瀰,犹弥也。
更,去声。
怪而弥怪,冥而更冥,弥怪与更冥合,此伯强之所以生也。
和顺既调,则惠气行矣。
伯强缘疠气而届,惠气以疠气而缩者也。
惠气以和顺而届,伯强和顺而缩者也。
莫非一气也,又乌有伯强居处之乡?
问曰:何阖而晦?
何开而明?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角,东方星。
曜灵,日也。
对曰:明焉非辟,晦焉非藏。
孰旦孰幽?
缪躔于经。
苍龙之寓,而廷彼角亢?
旦之明不得不明,非有所开而明。
夕之幽不得不幽,非有所藏而幽。
谓之有经躔者,传者之缪也。
彼日之出于苍龙之东,特寓焉耳,岂真以角亢之宿为日之廷者耶?
故激其词曰「苍龙之寓,而廷彼角亢乎」。
廷,犹太微三光之廷。
问曰: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佥答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音田之?
地方九州,则何以坟之?
应龙何画,河海何历?
鲧何所营?
禹何所成?
王逸云:「汩,治也。
鸿,鸿水也。
师,众也」。
尧放鲧于羽山,飞鸟虫曳衔鲧而食之。
三年不施,谓不舍其罪也。
鲧很愎而生禹,禹何以变鲧之愎?
洪水之渊泉极深,禹何以填塞?
坟,分也。
九土禹何以能分别?
禹治水时,有神龙以尾画导水径焉。
万里曰:汩,谓乱。
不任汩鸿者,谓鲧之才不能任治水之事,故于鸿水反汩乱奔溃而益甚也。
《书》曰:「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
王逸东汉人,时古文《尚书》未出,故误尔。
对曰:惟鲧譊譊(音铙。),邻圣而孽。
恒师厖蒙,乃尚其圮。
后惟帅之难,矉頞使试。
盗堙息壤,招(音翘)帝震怒。
赋刑在下,投弃于羽。
方陟元子,以胤功定地,胡离厥考,而鸱龟肆喙。
气孽宜害,而嗣续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类。
胝躬躄步,桥楯勚踣。
厥十有三载,乃盖考丑。
宜仪形九畴,受是玄宝
昏成厥孽,昭生于德。
惟氏之继,夫孰谋之式。
行鸿下隫,厥丘乃降。
焉填绝渊,然后夷于土?
从民之宜,乃九于野。
坟厥贡艺,而有上中下。
胡圣为不足,反谋龙智?
畚锸究勤,而欺画厥尾!
鲧很愎而譊譊,故近尧舜之圣,而其孽不移。
师言推之尚之,盖众人之蒙而不知其圮族故也。
「后惟帅之难」,「帅」疑当作「师」。
谓尧难于违众,不得已深矉蹙頞而使试焉。
鲧乃盗堙上帝之息壤,以招上帝之震怒,故刑而弃之于羽山
尧于是升其子禹以嗣其功。
以鲧之孽而生禹之圣,此如污泥之生芙蕖,夫岂以类云乎哉!
鲧之昏,禹之昭,何害于姒氏之继?
岂有所谓厥谋之不同哉?
行鸿水而下倾之,此所以降丘宅土也,初无所谓窴洪泉之说也。
从民之宜而分九土,此本于禹之圣而勤也,初无所谓龙尾画之说也,为此说者皆欺者为之也。
《左氏传》「国武子好尽言以招人过」,所谓「招帝震怒」与此「招」同。
柳子《息壤记》云:「昔之异书有记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帝乃令祝融杀鲧于羽郊」。
问曰:鲧何所营?
禹何所成?
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
冯怒,见《左传》。
冯犹盛满也。
冯怒者,盛怒也。
王逸云:「康回,共工名也。
共工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
对曰:圜焘廓大,厥立不植。
地之东南,亦己西北。
彼回小子,胡颠陨尔力!
夫谁骇汝为此,而以慁天极。
圜焘,天也。
天谓屈原曰:「天之廓大者亦立于虚而无所植,则地之立岂有植乎?
地之东南倾亦犹吾之西北倾也」。
己者,天自谓也。
是地之东南倾莫知其然而然也,岂康回小子之力所能触而折绝乎?
谁为是说以骇汝,而汝以此说慁扰天听也(《陆贾传》云「毋久慁汝为」。)
问曰:九州何错?
川谷何洿(音户。)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洿,深也。
对曰:州错富媪,爰定于趾。
躁川静谷,形有高卑(音髀。)
东穷归墟,又环西盈。
脉穴土区,而浊浊清清。
坟垆燥疏,渗渴而升。
充融有馀,泄漏复行。
器运浟浟,又何溢为!
水涸者,地脉之收。
水流者,地脉之行。
燥则收,衍则流。
人见其常显流而穷于东也,不知其已阴渗而环于西也。
人之气血降而不升,则人死矣。
水者,天地之气血也,东而不西,流而不收,则天地有不死乎?
然则水之穴于土区也,如运行于一器之内,浟浟焉尔,积而不运则溢也,运而不积,则又何溢为哉!
富媪,后土神也。
前汉书·礼乐志》云:「媪神宴娭」。
趾,下也。
归墟,海也。
浟浟,水流貌,音攸。
问曰: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修,长也。
对曰:东西南北,其极无方。
夫何澒洞,课校修长。
澒,音胡孔切。
问曰:南北顺㯐,其衍几何?
㯐音妥。
狭,长也。
衍,广也。
对曰:茫忽不准,孰衍孰穷!
问曰:昆崙县圃,其尻安在?
昆崙山在西北,其颠曰县圃。
县圃上通于天。
尻,古「居」字。
对曰:积高于乾,昆崙攸居。
蓬首虎齿,爰穴爰都。
乾,西北也,是昆崙居之方也。
蓬首虎齿,西王母也,西王母居于昆崙。
问曰: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淮南子》:「昆崙之山,其高万五千里」。
对曰:增城之里,万有五千。
「五」又作「三」,未详。
问曰: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天地四方之门。
对曰:凊温燠寒,迭出于时。
时之丕革,由是而门。
辟启以通,兹气之元。
春夏秋冬,气之出者,即四方之门也。
问曰:日安不到?
烛龙何照?
王逸曰:「天之西北有幽冥无日之国,有龙衔烛而照之」。
对曰:修龙口燎,爰北其首。
九阴极冥,厥朔以炳。
口燎,谓衔烛也。
问曰: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羲和,日御也。
若华,若木也。
对曰:惟若之华,禀羲以耀。
若水之光华,受日而后光也。
问曰: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对曰:狂山凝凝,冰于北至
爰有炎洲,司寒不得以试。
凝音嶷。
北有冰山,故夏寒。
南有炎洲,故冬暖。
问曰: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石山无木,猩猩能言。
对曰:石胡不林,往视西极。
兽言嘐嘐,人名是达。
西极有不木之山。
问曰: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王逸云:「角曰龙,无曰虬。
有无角之龙,负熊兽以游」。
对曰:有虬蜲蛇,不角不鳞。
嬉夫玄熊,相待以神。
言有此二物相须而为神怪也。
问曰: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王逸云:「虺,蛇也。
倏忽,电光也」。
对曰:南有怪虺,罗首以噬。
倏忽之居,帝南北海
《庄子》:「南方之帝曰倏,北方之帝曰忽」。
王逸以为电,非也。
问曰: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王逸云:「《括地象》曰:『有不死之国』」。
长人,防风氏,又长狄。
对曰:员丘之国,身民后死。
封嵎之守,其横九里
防风氏,身长九里
问曰:靡萍九衢,华安居?
萍,水草,而生于九衢之路。
,麻也。
王逸云:「九交道曰衢。
言萍草有生于水中,无根,乃蔓衍于九交道。
又有枲麻,垂草华荣,何所有此物乎」?
对曰:有萍九歧,厥图以诡。
浮山孰产?
赤华伊
旧注:《山海经》多言其歧五衢,又云四衢。衢,歧也。王逸以为生九衢中,恐谬。又浮山有草焉,其叶如麻,赤华,即华也。华即「花」字。/问曰:一蛇吞象,厥大何如?/《山海经》:「南方有灵蛇,吞象,三年然后出其骨。」/对曰:巴蛇腹象,足觌厥大。三岁遗骨,其修已号。/足见其大,称其长也。号,称也。/问曰:黑水玄趾,三危安在?/玄趾、三危,皆山名。黑水出昆崙。/对曰:黑水淫淫,穷于不姜。玄趾则北,三危则南。/不姜,未详,盖地名也。/问曰:延年不死,寿何所止?/仙也。/对曰:仙者幽幽,寿焉孰慕?短长不齐,咸各有止。胡纷华浸汗,而潜谓不死?/名生而实死也。/问曰:鲮鱼何所?鬿堆焉处?(鲮音陵,鬿音祈。)/王逸云:「鲮鱼,鲮鲤也,四足,出南方。鬿堆,奇兽也。」/对曰:鲮鱼人貌,迩列姑射。鬿雀峙北号,惟人是食。/旧注:「《山海经》:鲮鱼在海中,近列姑射山。『堆』当为『雀』,鬿雀在北号山,如鸡,虎爪,食人。」王逸误注。/问曰:羿焉弹日?乌焉解羽?/《淮南子》:「尧时十日并出,尧令羿射,中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对曰:焉有十日,其火百物。羿宜炭赫厥体,胡庸以枝屈?大泽千里,群鸟是解。/旧注:「《山海经》:大泽千里,群鸟之所解。《问》作『乌』字,当为『鸟』,后人不知,因配上句改为乌」。/问曰: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嗜欲不同味,而快晁饱?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何启维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𥷤,而无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启棘宾商,《九辩》、《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嵞音涂。晁音招,早也,与朝同。离,遭也。蠥音孽,忧也。台桑,地名也。拘,隔也。射,行也。𥷤音鞠,穷也,谓有扈氏之所行皆穷恶也。棘,陈也。宾,列也。,宫商也。《九辩》、《九歌》,启所作乐也。屠,𤗚剥也。王逸云:「禹𤗚剥母背而生,其母之身分散竟地。」(朱熹曰:「启棘宾商」当作「启梦宾天」,如秦穆公赵简子梦上宾于钧天,九奏万舞也。古篆书「梦」字似「棘」,「天」字似」。)/对曰:禹惩于续,嵞妇亟合。胈离厥肤,三门以不󷧍。呱呱之不衋,而孰图味!卒燥中野,民攸字(一作宇。)攸暨。彼呱呱克臧,俾姒作夏。献后益于帝,谆谆以不命。复为叟耆,曷戚曷孽!呱勤于德,民以乳活。扈仇厥正,帝授柄以挞。凶穷圣,夫孰克害?益革民艰,咸粲厥粒。惟禹授以土,爰稼万亿。违溺践垍,休居以康食。姑不失圣,天(一本无圣天。)胡往不道?启达厥声,堪舆以呻。辨同容之序,帝以𧵍嫔。禹母产圣,何副厥旅?彼淫言乱噣,聪馘以不处。/禹惩创于无嗣,故亟娶于涂山尔,岂以欲哉!彼股无胈而不恤也,三过门而不视也。眩,即视字。启呱呱而不伤也,而孰图于世味之欲哉!惟禹之用心如此,故卒能援天下之湿而置之于燥,字天下之民而置之于安。暨,犹塈也。塈者,安也。「彼呱克臧」者,呱,谓启也。启能为善,故使姒氏为夏国,而不使伯益得以代夏国。且禹之荐于天,非不至也,而天谆谆之命不归于益者,以启之克臧故也。虽不受命,然不失为夏之老臣,又何戚于己,何孽于夏哉!启既受命,而勤于德,故民得以乳活也。且启之德正也,有扈氏不正也,以不正而雠正,天之所以授启以征伐之柄以挞之也。凶之必穷,圣之必功,天之理也,孰能害圣哉!,功也。且夫伯益革民之艰食,而使之粒食,虽益之功也,授天下以平土而得以稼,出天下于既溺而践履于圣土,彼息天下之居而康裕天下之食者,实禹之功也。垍者,坚土也。食者,食廪之食也。禹之圣如此,而启又且不失禹之圣,则天命胡往而不导之哉!姑者,且也。道者,导也。「启达厥声,堪舆以呻」,谓启能作《九辩》、《九歌》以达乐之声,而天地之间莫不歌吟之也。呻者,吟也。「辨同容之序,帝以𧵍嫔」者,何也?容者,和也。大乐与天地同和,启之《九辩》、《九歌》能分别其与天地同和始终先后之序,则启之乐大矣,故能与天之和相𧵍易而易地皆和也,与天之和相媲配而无不齐也。𧵍者,易也。嫔者,配也。帝者,天也。「禹母产圣,何副厥旅」,言禹母之产禹也,初无腷剥母背之怪。《诗》曰「不坼不副」副与副同音遏切。旅者,背也。旅与膂同。谓禹生之怪者,淫瞽之言,出于妄乱者之口而已,聪者割耳而不听此语也。噣音画,口也。馘,音馘,割耳也。聪馘,犹曰洗耳云。/问曰: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羿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冯珧利决,封豨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者,言天降后羿以篡夏革命,而为夏民之孽也。「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者,河伯化为白龙,羿何射眇其左目也。羿又梦与雒水宓妃交。「冯珧利决,封豨是射」者,冯,侍也。,弓名也,音姚。封豨,神兽也。言不德惟恃其弓,以射神兽为田猎之娱也。「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者,言无德以事天,献封豨之膏以祭,故帝不顺不飨也。「浞娶纯狐,眩妻爰谋」者,羿之相寒浞娶于纯狐氏女,眩惑爱之,遂与谋杀羿也。「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者,言羿以射革命,宜其强也,何为寒浞辈交起而吞灭之?/对曰:夷羿滔淫,割更后相。夫孰作厥孽,而诬帝以降!震皓厥鳞,集矢于皖。肆叫帝不谌,失位滋嫚。有洛之嫭,焉妻于狡?夸夫一作矢快杀,鼎豨以虑饱。馨膏腴帝,叛德恣力。胡肥台舌喉,而滥厥福!寒谗妇谋,后夷卒戕。荒弃于野,俾奸民是臧。举土作仇,徒估身弧。/《虞人之箴》曰:「在帝夷羿,冒于原兽。」羿既滔淫荒怠,割绝夏后相而更代之,此羿之自作孽也,柰何诬以为天降之乎?「震皓厥鳞,集矢于皖」者,言河伯化为白龙,其鳞皓皓,不深居而妄出,自取矢之集其目也。皖者,明星也,谓龙之目如星之明也。《左传》云:「集失于其目。」「肆叫帝不谌,失位滋嫚」者,言河伯为羿所射,上诉天帝,乞帝杀羿,而帝不允。盖诉之不诚,故帝责河伯曰:「汝深守则羿何从而犯也?」河伯失水之位而妄出,宜乎遭羿之嫚侮也。「有洛之嫭,焉妻于狡」,嫭,美也,音户。言洛妃之美,焉肯妻于羿之凶狡也。「夸夫快杀,鼎狶以虑饱」者,言羿自矜其以杀为快,故射封狶,为鼎实以自饱也。「馨膏腴帝,叛德恣力,胡肥台舌喉,而滥厥福」者,谓羿以豨膏腴之香而祭天帝,无德而恃力,故帝不飨之。帝若曰:「何肥甘我舌喉,以僭滥求福也。」台,音怡,我也。「寒谗妇谋,后夷卒戕,荒弃于野,俾奸民是臧」者,言寒浞伯明氏谗子弟也;而夷羿以奸民为善人,信其谗而相之,宜与其妇谋。羿归自田,杀而烹之,弃骨于野者,以奸民为臧之故也。「举土作仇,徒怙身弧」者,举率土与羿为仇,而羿不知,方且徒恃其身之力与弧矢之能而已。恃身而不恃民,恃艺而不恃德,此其亡也。/问曰: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而为黄能,巫何活焉?咸播,莆雚是营。何由并投,而鲧疾脩盈?/「阻穷西征,岩何越焉」者,言尧放鲧于险阻穷荒之地,使之西行而度越岩险也。「化而为黄能,巫何活焉」者言,化而为黄能,入于羽渊,虽有巫医不能活也。能,音奴来切,三足鳖也,见《国语》。「咸播,莆雚是营」者,言禹能平水土,使民得播黑黍于莆雚棘茨之地,变为田也。「何由并投,而鲧疾脩盈」者,由,用也,投,弃也。言何用禹而弃鲧耶?岂以鲧疾恶脩长而贯盈耶?/对曰:鲧殛羽岩,化黄而渊。子宜播殖稚,于丘于川。维莞维蒲,维菰维芦。丕彻以图,民以欢以都。尧酷厥父,厥子激以功。克硕厥嗣,后世是郊。/稚,《玉篇》云:「幼禾也。」子,谓鲧之子禹也。莞蒲菰芦之地,皆大彻去其芜秽,以图农功,民欢悦而美之也。都,美也。尧酷其父,而禹能愤激以成功,用能硕大其后嗣,以有天下,而鲧乃得配上帝于郊祀也。/问曰:白蜺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蜺,云之似龙者;茀,云之似蛇者。白蜺与茀气相婴,胡为在此祠堂乎?此原之所见也。「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者,崔文子学仙于王子侨,子侨化为白蜺,而婴茀持药与崔文子文子惊怪,引戈击蜺,因堕其药,视之,则子侨之尸也。言得药不善也。「天式从横,阳离爰死」者,言天法阴阳从横,阳气去则人死也。「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者,崔文子取子侨之尸,覆之以弊筐,须臾化为大鸟而鸣飞而去,言文子焉能亡子侨之身也。/对曰:王子怪骇,蜺形茀裳。文禠操戈,犹懵夫药良。终鸟号以游,奋厥篚筐。曶漠莫谋,形胡在胡亡?/「文禠操戈」者,禠,音斯,福也。又禠祁,宫名。二义皆与此句不通,「禠」恐当作褫,音直尔切,夺衣也。谓崔文子见子侨蜺形茀裳,而魂魄惊怖,褫夺,遂操戈以击之也。「曶漠莫谋」,谓明爽昏黑,莫得而究也。「形胡在胡亡」,存亡亦不可得而推也。/问曰:萍号起雨,何以兴之?/萍,萍翳,雨师名也。雨师号呼则雨兴,何以然也?对曰:阳而爨,阴蒸而雨。萍冯以兴,厥号爰所。/阴阳蒸炊而雨尔,彼萍翳特冯藉以起,而号呼其所也,非号而后雨也。/问曰:撰体协胁,鹿何膺之?/天撰十二神鹿,一身八足两头,何以受此形?/对曰:气怪以神,爰有奇躯。胁属支偶,尸帝之隅。/气怪且神,故生此奇怪之身。胁合为一,而支分为八,以主天之方隅也。/问曰: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释舟陵行,何以迁之?/鳌,大龟也。击手曰抃。巨灵之鳌,背负蓬莱山而抃戏于海,何以能安?龟负山若舟,使龟舍水而行于丘陵,何能迁徙此山乎?/对曰:宅灵之丘,掉焉不危,鳌厥首而恒以恬夷。要释而陵,殆或谪之。龙伯负骨,帝尚窄之。/丘,即蓬丘也。宅于巨灵之背而不危,且恬安平夷也。欲释水而陵者,天若谪谴以居陵,不可之有?龙伯国人,一钓而连六鳌,帝尚以为窄而不足夸也。/问曰:惟浇在户,求于嫂?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女岐缝裳,而馆同爰止,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浇多力,《论语》曰「浇荡舟」。至其嫂之户,佯有所求,而遂淫其嫂。少康因猎放犬,逐袭浇而断其首。女岐即浇嫂也,假缝裳而同室也。少康初以夜袭得女岐头,误以为浇,故言易厥首。/对曰:浇嫪以力,兄麀聚之。于田,肆克宇之。既裳既舍,宜咸𡏇厥首。/浇淫且力也,故曰「嫪以力」。/问曰:汤谋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寻,何道取之?桀伐蒙山所得焉?妹嬉肆,汤殛焉?/汤谋变夏众以从己,何以恩厚之而得其从也?少康灭斟寻氏,易若覆舟,何道以取也?桀伐蒙山之国而得妹嬉,肆其情意而殛之。/对曰:汤奋癸旅,爰以伛拊。载厥德于,以诘仇饷。复旧物,寻焉保之?覆舟喻易,尚或艰之。惟桀嗜色,戎得蒙妹,淫处暴娱,以大启厥伐。/汤之奋兴而变夏众,以喣伛拊摩而得之,自始以诛仇饷也。少康复旧物,故斟寻安得而保其国?其易如取如携尔,以覆舟喻之,犹为难也。汤之殛桀,非汤也,桀自淫自暴以启之。/问曰:舜闵在家,父何以鳏?尧不姚告,二女亲?厥萌在初,何所意焉?/舜忧其家,而其父何以使舜之鳏?尧不告舜父母,故得相亲也。/对曰:瞽父仇舜,鳏以不俪。尧专以女,兹俾胤厥世。惟蒸蒸翼翼,于妫之汭。/瞽不可告,故尧自专而女焉。女,去声。/问曰:璜台十成,谁所极焉?/作玉台十重。/对曰:台于璜,箕克兆之。/初作象箸,箕子叹之,知必至于玉杯,必盛熊蹯豹胎。则璜台之兆,箕子知之久矣。/问曰: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天子之登立,谁开道而崇尚之?/对曰:惟德登帝,帅以首之。/德则为帝,天下相帅而推以为元首。/问曰: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其体如此,谁制匠而图之?/对曰:娲躯虺号,占以类之。胡日化七十,工获诡之。/相传其蛇身,则以蛇占之而图以类之也。岂有化七十之说,皆画工诡异而为之尔。/问曰:舜服厥弟,终然为害。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舜卑以服事其弟,而象欲害舜,肆其犬豕之心,而不能危败舜之身也。/对曰:舜弟视厥仇,毕屠水火。夫固优游以圣,而孰殆厥祸!犬断于德,终不克以噬。昆致爱,邑鼻以赋富。/舜之弟视舜如仇,浚井则屠之以水,焚廪则屠之以火。象如犬之自龂龂尔,乌能祸舜?而舜尽其兄之道,用之为诸侯,以致其爱,邑之于有鼻,以富其给。/问曰: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自古公之子有吴太伯,而太伯采药南岳,止而不还,以让周于王季。两男子谓太伯仲雍。二人皆去吴,孰相期而使之去也?/对曰:嗟伯之仁,逊季旅岳。雍同度厥义,以嘉吴国。/太伯之仁,逊王季而羁旅于南岳仲雍实同此高义,以成吴国之美。度,音铎。/问曰:缘鹄饰玉,后帝是飨。承谋,桀终以灭丧?帝乃降观,下逢伊挚条放致罚,而黎伏大说?/后帝,汤也。伊尹因缘烹鹄羹,饰玉鼎以事汤,汤贤之,以为相,遂承用尹之谋而谋桀,桀遂灭亡。又云汤出观风俗而逢伊尹,遂放桀于鸣条,而黎民大说。/对曰:空桑鼎殷,谄羹厥鹄。惟轲知言,瞷焉以为不。仁易愚危,夫曷揆曷谋?咸逃丛渊,虐后以刘。降厥观于下,匪挚孰承!条伐巢放,民用溃厥疣。以夷于肤,夫曷不谣!/伊尹生于空桑,负鼎于汤,羹鹄以谄,此皆妄说也。惟孟子知言,视之以为不也。瞷,视也,音胡涧切。不音方鸠切。汤之伐桀,以至仁而革易至愚至危之桀,又曷用揆度而计谋哉!桀之于汤,为丛驱爵、为渊驱鱼者也。民皆逃鹯獭而归丛渊,此虐君之所以为汤虔刘也。刘,杀也。汤观于天下,未有如伊尹者,非孰承用哉!伐桀于鸣条而放之南巢,如为民溃其身之疮疣而平夷其肌肤也,曷不悦而歌哉!/问曰: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喜?/简狄帝喾也。简狄帝喾于堂上,有燕堕卵,吞而生契。/对曰:喾、祷禖,契形于胞。胡乙𪃟之食,而怪焉以嘉!/言契以禖而生,不以燕之怪。/问曰:该秉季德,厥父是臧。/对曰:该德胤考,一作孝。蓐收于西。爪虎手钺,尸刑以司慝。/少皞氏之子熙为玄冥,该为蓐收。言该之德能嗣于父,故列于神,以主天地之刑,以司天下之恶也。/问曰: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有扈,浇国名也。浇灭夏国相,相之子少康为有仍牧正,典牛羊,后杀浇灭扈,以复夏。/对曰:牧正矜矜,浇扈爰踣。/少康以戒惧兴有扈,以骄淫亡。/问曰: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对曰:阶干以娱,苗革而格。不迫以死,夫胡狃厥贼?/舞干羽以格有苗,不在于干羽也,缓其死而开其生,则苗民狃于为盗而不怀?/问曰:平胁曼肤,何以肥之?/忧亡者也,忧则臞矣,而肥也?/对曰:后騃狂,无忧以肥。肆荡弛厥体,而充膏于肌。啬宝被躬,焚以旗之。/不忧,故肥。以贪,故自焚。衣其珠玉,赴火而死,武王斩之,悬其头于大白之旗。/问曰:有扈牧竖,云何而逢?(一作「其爰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夏启时有扈氏本牧竖,逢而得侯?及攻之,亲击杀之于床。/对曰:扈释于牧,力使后之。民仇焉寓,(一作宇。)床以斮。/扈以力而侯,故失民心,而无所居。/问曰: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往营班禄,不但还来?/汤能常秉契之末德,出猎得大牛之瑞。汤猎而还,以禽遍班禄惠于百姓,不但往还田猎而已。/对曰:殷武踵德,奚获牛之朴?夫惟陋民是冒,而丕号以瑞,卒营而班,民心是市。/汤能踵契之德,以得天下者,实也。班禽而获牛者,非也。此陋民蒙冒而称其瑞,小惠是班,以市民心,汤岂在是哉!/问曰:昏微循迹,有狄不宁。繁鸟萃棘,负子肆情?大夫解居父聘于吴,过陈之墓门,见妇人负其子,欲强暴焉。妇人引《诗》刺之曰:「『墓门有棘,有鸮萃止。』独不愧鸮乎?」言循闇微之迹,而有夷狄之行,不可以宁其身。/对曰:解父淫,遭悫以赧。彼中之不目,而徒以色视。/以解父之强暴而遭陈妇之正言,安得而不愧赧乎?此解父不见陈妇之心,而见其色者也。/问曰:眩弟并淫,危害厥兄。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象眩惑其父,以危害其兄,而子孙久长,君有鼻,也?/对曰:象不兄龚,而奋以谋。盖圣孰凶怒,嗣用绍厥爱。/象不恭其兄,而谋危其兄,此象之凶也。然舜之圣,岂怒其凶哉!不藏怒而亲爱之,此象之嗣所以继绍而久长,皆舜之亲爱所延也。/问曰: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恶之,媵有莘之妇?出重泉,夫罪尤?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有莘而得有莘伊尹生于空桑,故使之送女也。重泉,地名也。桀拘于重泉,罪也?不胜民心而伐桀,桀自挑之。/对曰:莘有玉女,巡爰获。既内克厥合,而外弼于德。知非之知臣,曷以不识!胡木化于母,以蝎厥圣。喙鸣不良,谩以诡正。尽邑以垫,孰译彼梦!行不类,重泉是囚。违虐立辟,实罪德之由。师冯怒以割,癸挑而雠。/伊尹之圣智,岂待而后达哉!以伊尹圣智之臣,以不识?言自识之也。伊尹母妊身,神女告之曰:「臼灶生蛙,亟去」。母走,其邑尽为大水,母溺死,化为空桑。有儿啼,人取养之,即伊尹也。柳子曰:或者为是说以蠹伊尹之圣也。为是说者,不良之人欺谩以害正道也。尽邑皆溺,果孰传此梦哉?其诞也必矣。之行不类于桀,故桀囚之。众怒桀之囚而割,实夏癸自挑之以致雠尔。/问曰:会晁争盟,践吾期?苍鸟群飞,孰使萃之?到击躬,叔旦不嘉。亲揆,足周之命以咨嗟?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争遣伐器,何以行之?并驱击,何以将之?/武王将伐纣,胶鬲视师,胶鬲问曰:「欲以何日?」武王曰:「甲子。」还报。会大雨,道难,武王曰:「吾甲子日不至,必杀胶鬲,吾欲救贤者之死。」苍鸟,鹰也,言武王将帅如鹰之群飞,此孰聚之者。白鱼入舟,周公曰「虽休勿休」,故曰「叔旦不嘉」。「争遣伐器」者,伐纣之器争先也。「并驱击翼」者,三军争先,奋击其翼也。/对曰:胶鬲比漦,雨行践期。捧盎救灼,仁兴以毕随。鹰之咸同,得使萃之。颈黄钺孰喜之。民父有釐,嗟以美之。位庇民,仁克莅之。淫以害,师殛圮之。咸逭厥死,争徂器之。翼鼓颠禦,欢舞靡之。/漦,浨也。将杀胶鬲而为沫矣,故武王如期而往,如捧盎水以救焚灼。颠禦,未详。釐音禧。/问曰: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惟,逢彼白雉?穆王巧挴,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索求?妖夫曳衒,号于市?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周昭王南游,以越裳氏不献白雉,亲往逢迎之,为楚人所沉。挴,贪也。妖夫者,周幽王前世有童谣曰:「檿孤箕服,寔亡周国。」后有夫妇卖此器者,以为妖,执而曳,戮之于市。之衰,有二龙止于夏庭而言曰:「予褒之二君也。」夏后布币糈而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藏之。至周厉王之末而观之,漦流于庭,化为玄鼋,入后宫处,妾遇之而孕,生子,弃之。被戮之夫妇闻啼声,哀而收之,奔褒,褒人后献此女,是为褒姒。挴音每。/对曰:水滨玩昭,荆陷弑之。缪迓越裳,畴肯雉之!穆懵《祈招》,猖佯以游。轮行九野,惟怪之谋。绐娱戴胜之兽,觞瑶池以迭谣!儒贼厥诜,爰檿其弧。幽祸拿以夸,惮褒以渔。淫嗜蔑杀,谏尸谤屠。孰鳞漦以徵,而化鼋是辜?(儒一作孺。)/《祈招》之诗,见《左传》。西王母虎骨戴胜,觞穆王于瑶池之上,为王谣,其诗曰《白云》,见《列子》。「儒贼厥诜」,诜音参,疑作「说」。言幽王以侵渔其民而亡,以淫于嗜欲而亡,以轻杀谏臣而亡,岂有归咎于龙漦化鼋之说与夫檿弧之谣哉!此世儒缪说害之也。/问曰:天命反侧,佑?齐桓九会,卒然身杀。/齐桓一人之身,而始乎九合诸俟,终乎一身不保,天命之佑与罚,何不常也?/对曰:天邈以蒙,人么以离。克合厥道,而诘彼尤违?桓号其大,任属以傲。幸良以九合,逮孽而坏。/天远而幽,人小而散,可以合天人而论之,又从而责其罚佑之不常哉!齐桓之事,皆自取尔,天何与焉?挟其大以号令天下,而忽于属任之人,故幸而得良臣,则能成九合之功,及不幸而遭嬖孽小人,则坏矣。皆人事,非天命也。/问曰:彼王之躬,孰使乱惑?恶辅弼,谗谄是服?比干逆,而抑沉之?雷开阿顺,而赐封之?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醢,箕子佯狂。/雷开之佞臣也。圣人,文王也。梅伯音浼。/对曰:无谁使惑,惟志为首。逆图倒视,辅谗以宠。干异召死,雷济克后。文德迈以被,芮鞠顺道。醢奴箕,忠咸丧以丑厚。/谁使之惑哉,志使之尔。志使之惑,故倒行逆施,惟谗是宠。比干以异己而死,雷开以同恶相济而侯也。文王行德以被天下,故虞芮之讼顺之。以醢梅伯之直,奴箕子之忠,故忠良皆丧而丑愈厚。/问曰:稷维元子,帝笃之?投之于冰上,鸟燠之?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逢长之?伯昌号衰,秉鞭作牧。令彻彼岐社,命有殷之国?迁藏就岐,何能依?殷有惑妇,何所讥?赐兹醢,西伯上告。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师望在肆,志?鼓刀扬声,后喜?武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志一作识。鞭,喻政也。)/「殊能将之」,谓后稷将相之才也。帝,谓也。武王之业,诛而切激,数其过也。伯昌文王也。号令既衰,文王执政,以为州也。「彻彼岐社」者,武王,彻去邠岐之社,而为天下太社也。「迁藏就岐」,言文王徙其宝藏,就岐下也。「赐兹醢」者,文王受纣所赐梅伯之醢,以祭告于上天也。师望吕望也。在肆鼓刀,文王问之,对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国。」文王喜,载与归也。载尸者,武王文王木主以伐纣也。冯音凭。/对曰:灵而功,笃胡爽焉!翼冰以炎,盍崇长焉!既岐既嶷,将焉。凶以,武绍焉。鞭于西,化江、汉浒。易岐社以太,国之命以祚武。踰梁橐囊,膻仁萃蚁。妲灭淫商,痡民以亟去。肉以颁,乌不台诉!孰盈癸恶,兵躬殄祀!伏牛渔,积内以外萌。岐目厥心,瞭视显光。奋刀屠国,以髀髋厥商。杀曷逞,寒民于烹。惟文考,而虔予以徂征。/「易岐社以太」者,易一国之社为天下之太社也。「踰梁橐囊」者,《诗》所谓「于橐于囊」也。「膻仁萃蚁」者,文王迁岐而民从之,其仁如膻,其萃者如慕膻之蚁也。膻议,见《庄子》。「乌不台诉」者,台音怡,我也,我者,天自谓也。言梅伯以为醢而颁诸侯,诸侯乌有不诉于天者哉!大抵屈原《天问》,原之问天也;柳子《天对》,柳子代天而答也。「孰盈癸恶」者,言之恶盈于夏癸,故兵其躬而殄其祀也。「伏牛渔」者,姜子牙隐伏于屠钓,非真屠钓也。其隐德于内而见于外,惟文王能见其心甚明,故太公乐为之用。屠商如屠牛之髋髀也。髋髀,见《贾谊传》。「杀曷逞,寒民于烹」者,武王之杀,非有愤悒而逞也,出民于烹熬之中,而置之寒凉之地而已。「惟文考」者,「」当作「」。武王曰:「予克,惟朕文考无罪。」武王祗栗文考之灵,故伐商也。「而虔予以徂征」,予,亦天自谓也。武王之伐商,下畏文王,上畏天命,故徂征尔。又者,文王之木主也,以栗木为主也。「虔予」一作「虔子」,言虔其子道以徂征也。礼,小祥以栗为主。/问曰:伯林雉经,维其何故?感天抑地,夫谁畏惧?/,长也。林,君也。太子申雉经也。地,古地字。/对曰:中谮不列,恭君以雉。螾讼蛲贼,而以变天地?/恭太子骊姬谮之于内,而不得列陈也。死者如蚓之讼,谮者如蛲之贼尔,此安能感天地?柳子之论,大抵以天人为不相关,以天理为漠然无知,皆愤怼很忮之所,非正论也。/问曰:皇天集命,惟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天命王者,何以有易姓?/对曰:天集厥命,惟德受之。胤怠以,天又祐之?/则畀,怠则夺也。「天又祐之」,言不祐也。/问曰:初汤臣,后兹承辅。卒官,尊食宗绪?/初臣伊尹,后乃师承之,卒使汤官天下而垂绪?官天下,谓王天下也。/对曰:之合,祚以久食。昧始以昭末,克庸成绩。/臣之兹谓昧,承之兹谓昭。/问曰:勋阖梦,少离散亡。壮武厉,能流厥严?/吴王寿梦诸樊阖庐。少放在外,及壮而厉其武,以流其威。/对曰:徵梦祖,憾离以厉。仿偟激覆,而勇益德迈。/惟其憾于离散,是以厉其威武。/问曰:彭铿斟雉,帝飨?寿永多,夫久长?/彭铿彭祖也。进雉羹于帝尧,寿八百岁,犹自悔不寿,恨枕高而唾远。/对曰:羹于帝,圣孰嗜味!夫死自暮,而谁飨以俾寿?/其死自晚尔,岂有飨其羹而使之寿者!/问曰:中央共牧,后怒?蜂蚁微命,力固?/牧,草名也。中州有岐首之蛇,争共食牧草,自相啮。/对曰:螝齧己毒,不以外肆。细腰群螫,夫何足病!/螝,对切,蚕蛹也。/问曰:惊女采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喜?/昔有女子采薇,惊而走,至回水之上,止而得鹿,家遂昌,有福喜也。/对曰:回祸偶,鹿曷祐以女?/其偶然,鹿何为焉。/问曰: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秦伯有犬,弟针请之。百两,谓车也。鲁昭公元年,秦针奔晋,其车千乘。坐车多故出奔。/对曰:针欲兄爱,以快侈富。愈多厥车,卒逐以旅。/以多车而卒为旅人于晋也。/问曰: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争国,久余是胜。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试上自予,忠名弥彰?/王逸云:屈原放逐,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及古贤,楚人因论述之,故其文义不次叙云。「薄暮雷电」者,所问略讫,日暮欲去,天雨电也。「厥严不奉」者,楚王之威日堕,不可复奉,虽求福于天,无如之何也。「伏匿穴处」者,将退伏岩穴,复何言也?「荆勋作师」者,言楚先王之功与楚之众将亡而不长久也。「悟过改更」者,言楚王能悟而改,则又何言也?「吴争国,久余是胜」者,言楚尝为阖庐所胜,不可不戒也。「穿闾爰出子文」者,见楚将亡而无贤人以救之,故思得如楚先王时贤臣令尹子文也。「吾告堵敖以不长」者,楚人谓未成君而死者曰敖,堵敖者,楚文王兄也。怀王将如堵敖不长而死,以此告之也。「试上自予,忠名弥彰」者,言何敢尝试其君,自号忠直之名,以彰于后世乎,诚以同姓,义不能已也。/对曰:咨吟于野,若之很!严坠谊殄丁厥任,合行违匿固若所。咿嚘忿毒意谁与?丑齐徂秦啖厥诈,谗登狡咈以施。甘恬祸凶亟锄夷,愎不可化徒若罢。阖绰厥武,滋以侈颓。于菟不可以作,怠焉归?款吾敖之阏以旅尸。诚若名不尚,曷极而辞?/言原之咨吟于野,何其很然愤懑而不释也。楚之威将坠而将殄,自有当其任者。道合则行,违则匿,固其所也。原之咿嚘忿毒,意欲与谁合哉!楚与齐久交而绝之,与秦宿雠而往朝之,𩚵于秦之诈而不自悟也。谗者登之,狡者用之,楚之政所以逆理咈众而施也。祸凶且至而甘于处,锄灭不远而恬于玩,此其愎谏固不可化矣。原之忠恳忧怛徒自汝疲而已,救于楚之亡哉!阖庐以武而强,以侈而颓,而况楚哉!于菟,子文也。原之思子文而子文死矣,不可作矣,其谁与归也?款,告也。阏,夭阏也。吾敖,谓怀王也。告怀王之祚将短矣。怀王卒以客死于秦。旅,客也。尸,死也。「诚若名不尚,曷极而辞」者,言汝之忠名诚不足,何以穷极汝之忠愤之辞如此乎?所以深言忠名之足也。(《诚斋集》卷九五。)/者:原作「百」,据四库本改。/母:脱,据四库本补。/奏:原作「」,据四库本改。/险:原作「脸」,据四库本改。/有苗:原作「苗有」,据四库本乙。/儒:四库本、《集》均作「孺」,四库本注云「孺一作儒」。
春日鹤楼宴集 明 · 刘景宇
五言排律 押尤韵 出处:黄鹤楼集卷中
偶得青阳暇①,招寻黄鹤楼②。
封疆交翼轸③,沿革溯殷周④。
夏汭归秦郡⑤,沙羡入汉畴⑥。
吴名因武治⑦,梁隶实新洲⑧。
形胜乾坤俊,华夷水陆由⑨。
江山自宇宙,花鸟序春秋。
披闼崇卑旷⑩,凭栏远近遒⑾。
感时惊壮志,雄览纳吟眸⑿。
长忆千途绪,渊思万载悠⒀。
沱潜重雾合⒁,汉沔细岚裒⒂。
浦隔潇湘,帆通岛屿榴。
洞庭迤汇派⒃,梦泽瞰潴陬⒄。
华岳芙蓉削⒅,衡峰柱杖尤⒆。
匡庐纫叠嶂⒇,嶓冢接层丘21。
鹄岭枫亘22,鸡冈杞杜稠23。
一清环动静24,品汇杂刚柔25。
鹭逐冲矶濑26,凫窥带苇沤27。
回飙翻语燕28,苦暵听鸤鸠29。
鱼跃沧波沚30,鹒啼细柳洲31。
鹘鹙追鴳鶒32,魍魉避螭虬33。
朱紫连村茁34,苍黄夹岸抽35。
疏筠深道院36,丛桂翳传邮37。
桃李闾阎圃38,枌巷陌沟39。
闉阇轩骑辏40,壕堑流41。
云锁禅僧阁,风闻剧稚篍42。
井烟昕夕爨43,川霁罟丛游44。
傍水降龙寺,依崖驾雀舟45。
城中悬磬户46,郭外跳梁鍭47。
白首干戈戍48,朱衣锦绣裘49。
街衢临惑彗50,壶室隐螟蟊51。
巨匠挥斤斧52,神医用勃溲53。
尚能完结构54,还可却瘿瘤55。
都督赢余屑56,将军坦率裘57。
元祯昭懋绩58,崔郾建徽猷59。
兵旅谙公绰60,经纶见武侯61。
琮璜含赵璞62,騕袅服燕辀63。
铦颖辞囊橐64,羁翎脱绁鞲65。
三年栖树鸟66,千里纵溟鳅67。
駊騀昂霄兴68,砰訇动众讴69。
征祥伏鸑鷟70,朝莫陋蜉蝣71。
委曲随寒燠72,光华定斗牛。
高明循渐达73,卑暗岂甘休。
世好轻刍狗74,凡趋视棘猴75。
相逢怜鲍叔76,谈笑对离娄77。
仍有希文乐78,应无子美愁79。
藉闲尘篆冗80,聊及令辰游81。
半日登高会,平生宿愿酬。
绛霄喧鼓吹82,粉堞蔽旌游83。
林樾围厨幕84,轩台析从驺85。
襄鳊供馔品86,楚笋出庖羞87。
俎豆殊方致88,鼒铛内法修89。
氍毹文几坐90,叆叇博炉浮91。
璖碗金芽沸92,磁罂玉液篘93。
雅声听管籥94,俗韵厌箜篌95。
覆射幽明数96,壶将胜负筹97。
形骸姿放浪98,仪度卒淹留99。
崔李词篇丽,苏张议论搜100。
残碑抆醉眼101,细读漫搔头。
梓谷杯觞侈102,兰亭禊事幽103。
畅怀同鉴赏,思古共夷犹104。
莫谓归时晚,余晖在箔钩105。
【校注】 (1)青阳:春天。《尔雅·释天》:“春为青阳。” (2)招寻:相招探胜寻幽。骆宾王《夏日游德州赠高四》:“虚室狎招寻。” (3)翼轸:二十八宿的翼宿与轸宿,古以为二宿当楚地分野。《汉书·地理志下》:“楚地,翼轸之分野也。” (4)沿革句:据《史记·楚世家》,楚始祖季连,传至殷商,逐渐衰落。周文王时,封季连苗裔熊绎于楚,始立国。 (5)夏汭句:《左传》昭公四年:“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杜预注:“夏汭,汉水曲入江,也。”即今湖北武汉市楚顷襄王二十年(前 279),秦取西陵夏口亦属秦郡。 (6)沙羡句:沙羡,汉置县,属江夏郡。即夏口。《汉书·地理志上》:“江夏郡:县十四……沙羡。” (7)吴名句:吴指三国孙吴政权。魏文帝黄初二年(221)孙权改名武昌,置武昌郡,不久改江夏郡吴黄武二年(223),筑夏口城。 (8)梁隶句:南朝梁武帝时,全国共置一百零七州,分为五品,鄂州夏口。 (9)华夷句:谓江夏乃中外水陆所经之处。 (10)披闼句:意谓推开黄鹤楼殿门望去,山水高低在目,十分空旷。 (11)远近遒:远近景物,聚于眼前。遒,聚。 (12)雄览句:意谓纵览黄鹤楼形胜,尽入诗人眼底。吟眸,诗人眼目。 (13)渊思:沉思。 (14)沱潜句:谓江汉二水雾中会合于此。沱水长江支流,潜水汉水支流。《尔雅·释水》:“水自江出为沱,汉为潜。”《书·禹贡》:“沱潜既寻。” (15)汉沔句:谓汉沔二水在烟霭中聚合。沔水汉水支流。《尔雅·释诂》:“裒,聚也。” (16)汇派:汇聚的支流。洞庭湖汇湘资沅沣诸水,东北入长江。 (17)潴陬:指云梦泽的边隅。《广韵·鱼韵》:“潴,水所停也。” (18)华岳句:华山中峰莲花峰故称芙蓉。《水经注·渭水》:“华岳有三峰,在上数千仞,基广而峰峻,叠秀于岭表,有如削成。” (19)衡峰句:衡山有七十二峰,最大者五,天柱峰即其一。 (20)匡庐庐山的别称。《后汉书·郡国志四》李贤注引释慧远庐山记略》云:“有匡俗先生者,出殷周之际,隐遁潜居其下,受道于仙人而共岭,时谓所止为仙人之庐而命焉。”纫:连接。 (21)嶓冢:山名,在古梁州境,汉水源出于此。《书·禹贡》:“导嶓冢,至于荆山。”蔡沈注:“嶓冢,即梁州之嶓也。山形如冢,故谓之嶓冢。”层丘:重叠的山峦。 (22)鹄岭:高耸的山岭。。 (23)鸡冈:矮小的山冈。杞杜:杞柳与棠梨树。 (24)一清:清澄的江水。《拾遗记》:“黄河千年一清。” (25)品汇:品类。此处指长江四时风光各异。 (26)冲矶濑:冲击黄鹤矶的急流。 (27)带苇沤:长满芦苇的沼泽地。 (28)回飙句:谓燕子在狂风中回旋。燕子呢喃似人语,故称语燕。 (29)苦暵:苦旱。鸤鸠:布谷鸟。 (30)沚:水中小块陆地。 (31)鹒:鸧鹒,即黄莺。 (32)鹘鹙:鹘,隼类。鹙,古代传说中的水鸟,似鹤而大。《诗·小雅·白苇》:“有鹙在梁。”鴳鶒:鴳,古代传说中的候鸟,也叫老扈。《左传》昭公十七年孔颖达疏引贾逵曰:“老扈鴳鶒,趣民收麦,令不得晏起者也。” 鶒,即鸂鶒,俗称紫鸳鸯。 (34)朱紫:指花。 (35)苍黄:指树。 (36)疏筠:疏竹。 (37)传邮:驿站。 (38)闾阎:指民家。闾,里门;阎,里中之门。《史记·李斯列传》: “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文选·班固〈西都赋〉》:“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 (39)枌:白榆。 (40)闉阇:城门。《诗·郑风·出其东门》:“出其闉阇,有女如云。” 轩骑:车马。辏:聚集。 (41),荇菜,生于水中。,杂草。 (42)剧稚:玩耍的儿童。篍:吹奏的竹管。 (43)井烟:民家的炊烟。昕:明亮貌。夕爨:夕炊。 (44)罟:网取。丛游:成群的游鱼。 (45)驾雀舟:即雀舟,又称青雀舟鹢舟。鹢:别名青雀,是一种水鸟。古代贵者所乘之舟常在船首画青雀之形。《方言》卷九郭璞:“鹢,鸟名也。今江东贵人船前作青雀,是其像也。”古乐府《孔雀东南飞》:“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 (46)悬磬户:赤贫户。悬磬,亦作“悬馨”。《左传》僖公二十六年: “室如悬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磬中空,喻空无所有。 (47)跳梁鍭:指明代湖广一带的兵戈战乱。跳梁,喻叛乱。鍭,箭矢。 (48)白首句:谓百姓白首犹征戍作战。 (49)锦绣裘:即蜀江锦,贵者所服。费著《蜀锦谱》:“有盘毬锦、大窠马大毬锦、真红雪花毬露锦。” (50)惑彗:皆星名。惑,即荧惑,火星的别名。彗,俗称扫帚星。古代以为二星见则有刀兵等灾祸。 (51)壶室句:当指民众举事起义。壶室,家室,内室。螟蟊,皆害虫,喻恶人。 (52)巨匠:能工巧匠,喻平定战乱的武臣。 (53)神医:喻治理湖广的大臣。勃溲:即牛溲马勃。牛溲,车前草的别名。马勃,菌类植物。二者均可入药。韩愈《进学解》:“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 (54)完结构:谓城郭建筑赖以保全。 (55)瘿瘤:肿瘤,喻首恶。 (56)都督句:《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57)将军句:《晋书·庾亮传》:“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俄而不觉至,诸人将避之,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便据胡床等谈咏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类也。” (58)元祯句:元祯北魏时南豫州刺史招抚太湖山民归附,置归义坊居之。以功迁都牧尚书。懋绩,大功。绩,原作“迹”,径改。 (59)崔郾句:崔郾772—841),唐文宗时、安、黄等州节度观察使。《新唐书·崔郾传》:“自蔡人叛,鄂、岳常苦兵,江湖盗贼显行。修治铠仗,造蒙冲,驶追穷蹑,上下千里,岁中悉捕平。……治虢以宽,经月不笞一人。及莅鄂,则严法峻诛,一不贷。或问其故,曰:‘陕土瘠而民劳,吾抚之不暇,犹恐其扰。鄂土沃民剽,杂以夷,非用威莫能治。政所以贵知变者也。”徽猷,良好的谋略。《诗·小雅·角弓》:“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 (60)兵旅句:公绰,即柳公绰767—832),唐宪宗元和八年(813)鄂州刺史鄂岳观察使。《旧唐书·柳公绰传》载,公绰善治军,伐蔡州吴元济时,“鄂军既在行营,公绰时令左右省问其家,如疾病、养生、送死,必厚廪给之。军士之妻冶容不谨者,沉之于江。行卒相感曰:‘中丞为我辈知家事,何以报效?’ 故鄂人战每剋捷。” (61)武侯诸葛亮卒谥忠武侯故称武侯。以上四句赞颂巡抚湖广的文武大员的文治武功。 (62)琮璜:宝玉,古代以为礼器。赵璞:即和氏,未加工的玉石。春秋时楚人卞和得玉于楚山中,献于厉王武王,均以为石,卞和因此被砍去双足。楚文王立卞和抱璞哭于楚山之下,文王闻之,乃使玉人治,果得宝玉,命名为和氏之璧。后为赵惠文王所得,故称赵璞。 (63)騕袅:古代传说中的良马。《广韵·筱韵》:“騕袅,神马,日行千里。”《淮南子·齐训》:“待騕袅飞兔而驾之,则世莫乘车。”高诱:“騕袅,良马;飞兔,其子。袅、兔走盖皆一日万里也。”服:驾驭。燕辀:燕地之车。 (64)铦颖句:谓脱颖而出。铦颖,锐利的锥尖。《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早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65)羁翎句:指箭离弦而。箭受控于弓弦,不射即不得出,故称羁翎。绁,护弓之器。鞲,皮制的袖套,射箭时所戴。 (66)三年句:《史记·楚世家》:“(伍举)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鸟也 ?’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蜚,古同“飞”。 (67)千里句:《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以上一段喻才智之士得到重用。 (68)駊騀句:指黄鹤楼高入云霄。《文选·扬雄〈甘泉赋〉》:“崇丘陵之駊騀。”李善:“駊騀,高大貌。”兴,。 (69)砰訇句:形容江水奔腾之声,如众口合唱。砰訇,象声词。 (70)征祥:祥瑞的征兆。孚:诚,实。鸑鷟:古代传说中的神鸟。《说文·鸟部》:“鸑鷟,凤属,神鸟也。春秋《国语》曰:‘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江中有鸑鷟,似 而大,赤目。” (71)朝莫句:《诗·曹风·蜉蝣》:“蜉蝣其羽,衣裳楚楚。”毛传:“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莫,同“暮”。陋,鄙视。 (72)委曲:形容江水曲折之貌。寒燠:寒暑。 (73)高明:指黄鹤楼高而明亮之处。 (74)刍狗:草狗,喻至贱之物。《老子》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75)凡趋句:意谓普通人多信荒诞无稽的事物。《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云,宋人言于燕王,谓能于棘刺尖端雕刻母猴。后知其虚妄,乃杀之。 (76)鲍叔:即鲍叔牙春秋时齐人。少与管仲交游,同至南阳经商,知管仲贤而贫,常多分与财物。后荐管仲齐桓公,终成霸业。世称笃于友谊者为管鲍。 (77)离娄:古之明目者。《孟子·离娄上》赵岐:“离娄,古之明目者,黄帝时人也。黄帝亡其元珠,使离朱索之。离朱离娄也,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此处指智慧之士。 (78)希文乐:希文范仲淹之字。范仲淹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语。 (79)子美愁:子美杜甫之字。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80)尘篆:公务。篆指官印,也指官府之事。尘篆犹言俗务。 (81)令辰:良辰。 (82)绛霄:红霞照耀的天空。 (83)旌游:旌旗之类。游,同“旒”,旌旗下端所垂的饰物。鼓吹、旌游皆为官员出行的仪仗。 (84)林樾:林荫。《玉篇·木部》:“楚谓两树交阴之下曰樾。” (85)析从驺:将随从及车马分别安置。 (86)襄鳊:汉江中的鳊鱼。汉江亦称襄江。 (87)庖羞:犹珍羞。 (88)俎豆句:谓食具皆从异域引进。 (89)鼒铛句:谓鼒铛等器物皆按宫廷规矩制造。鼒,鼎之小者。铛,温酒之器。 (90)氍毹:地毯。文几:饰有花纹的小几。 (91)叆叇:形容烟霭缭绕,似云彩之状。《广韵·代韵》:“叆叇,云状。” 博炉:香炉名,即博山炉。以饰有山峦重叠的花纹而得名。 (92)璖碗:玉碗。金芽:初生嫩叶,指新茶。 (93)磁罂:磁制酒器,小口大腹。玉液:酒浆。篘:制滤酒器。引申为滤取。《唐诗纪事》卷六五:“新酒竹篘篘。” (94)管籥:管乐器的通称。《孟子·梁惠王下》:“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疾首蹙頞而相告。”赵岐:“管,笙。籥,箫。或曰,籥若笛短而存三孔。”可见管籥多演奏宫廷雅乐。 (95)箜篌:乐器名。《旧唐书·音乐志二》云:“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弹之,如琵琶。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二十有二弦,竖抱于怀,用两手齐奏,谓之掰箜篌。”汉乐府相和曲辞有“箜篌引”,即俗乐。 (96)覆射:即射覆,古代一种近似占卜的游戏。其法置物于器下,占卜测之,射中者。射,猜测。《汉书·东方朔传》:“上尝使诸数家射覆,置守宫盂下,射之,皆不能中。自赞曰:‘臣尝受,请射之。’乃别蓍布卦而对曰:……”幽明数:幽明的定数。《·系辞上》:“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97)壶将句:古礼,宴饮有投壶之戏。其制设特制壶具,宾主依次投矢其中,中多者,负者罚饮。《礼记·投壶》:“投壶之礼,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执壶,主人请曰:‘某有枉矢哨壶,请以乐宾。’”将,携带。筹,筹码,即壶矢。 (98)形骸句:谓友朋之间不拘形迹,纵情游乐。王羲之《兰亭集序》:“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99)仪度句:意谓玩得高兴,忘记了时间。仪度,古代天文学名词,指浑天仪量度日月星辰的度数。《后汉书·明帝纪》:“朕奉郊祀,登灵台,见史官正仪度。”李贤:“仪谓浑仪,以铜为之,置于灵台,王者正天文之器也。度谓日月星辰之行度也。史官太史掌天文之官也。”此处指时光。 (100)苏张:即苏秦张仪战国时纵横家,以议论著名。此句及上句均喻在座诸人。 (101)抆:擦拭。
新乐府 采诗官 监前王乱亡之由也809年 唐 · 白居易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采诗官,采诗听歌导人言。
言者无罪闻者诫,下流上通上下泰。
周灭秦兴至隋氏,十代采诗官不置。
郊庙登歌赞君美,乐府艳词(一作调)悦君意。
若求兴(一作讽)规刺言,万句千章无一字。
不是章句无规刺,渐及朝廷绝讽议
诤臣杜口为冗员,谏鼓高悬作虚器。
一人负扆端默,百辟入门两(一作皆)自媚。
夕郎所贺皆德音,春官每奏唯祥瑞。
君之堂兮千里远,君之门兮九重閟。
君耳唯闻堂上言,君眼不见门前事。
贪吏害民无所忌,奸臣蔽君无所畏。
君不见厉王胡(一作炀帝之末年,群臣有利君无利。
君兮君兮愿听此,欲开壅蔽达(一作远)人情。
先向歌诗求讽刺。
无逸传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七、《斐然集》卷二二
臣顷任记注,立侍经幄,窃观陛下亲御翰墨,书周公《无逸》一篇,置之座隅。
圣心忧勤图治,濡毫洒牍,不忘警戒。
臣退而取《无逸》篇诵读研究,至再至三。
虽圣言宏深,未易窥测。
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
辄以浅陋之学,分章训释。
古今相去已数千年,至于人心未尝有异。
臣所以本原古训,贯以时事,谈经尚论,而无益于今,则腐儒而已。
恭惟陛下圣学缉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
草芥贱微,求裕覆载,荧爝之照,呈辉大明,僭易伏诛,诚无所逭。
一言有补,臣不虚生。
臣无任纳忠陨越之至。
谨上。
周公作《无逸》。
臣窃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恶勤劳。
故虽圣贤,必以勤劳自勉,而以安逸为戒。
自昔帝王勤则治而兴,逸则乱而亡。
人臣之忠爱其君,闻劝其者有矣,未有劝其逸者也。
是故罔游于逸,益所以戒舜也;
克勤于邦,舜所以称禹也。
无教逸欲,皋陶所陈之谟也;
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志也。
无时豫怠,伊尹太甲也;
不惟逸豫,傅说高宗也。
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
不懈于位,召公所以赋《泂酌》也。
有众率怠,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
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
周公之意,何以异于此哉!
创业之君,起于艰难,生于忧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
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后,无险阻之尝,居于镐京,则不知大会孟津之劳也。
右虎贲,则不知秉旄仗钺之勚也。
小人之流言,则不知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
周公之所深忧,莫加于此矣,故作《无逸》之篇,以警其心。
成王诚信而力行之,卒为贤君。
至于刑措不用,兵革不试,所谓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周公之有功于王大矣。
宜后世明君以为永鉴也。
《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臣谓呜呼者,叹美之言也。
君子者,圣贤之通称也。
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皆谨于礼,孔子称之曰「此六君子者」,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称之曰「君子哉若人」,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所者,犹居处也。
君子之安处其身者,惟无逸乎!
无逸疑于劳动而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为甚安也。
好逸疑于閒暇而无忧,然德毁而乱萌,乃所以为甚忧也。
故无逸者,图逸之本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于后稷
盖生人之功无大于稼穑,四民之劳莫勤于农夫。
古之圣帝明王皆以此为最重之事,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小则匪颁好用,常则百官有司,变则军旅馈饷,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一本于农而已。
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则皲瘃而寒耕,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则暴炙而暑耕。
其播种也,假贷于人,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
其收成也,倍称输息,以偿其负,而不敢有也。
豪强者兼并之,有司者重敛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桴鼓盗贼之虞,徭役屯戍之烦,异端游手之食,不可胜计,岂特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
其艰难如此,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则思有以厚其生,节其力,平其税敛,去其蟊贼,慎择为其上者,以拊绥之,使皆安于田里,乐于耕稼。
不至于袯襫,掉耒耜,窜身于军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诡名影占以规免赋役,或出离乡井以荒閒土地,反为良农之害也。
然后邦本牢固,民心不摇,财用有馀,兵师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而无忧。
盖能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
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
鱼无水则死矣,木无土则枯矣,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
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臣闻:相,视也。
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既致温厚,其子享已成之产,谓固然也。
华衣美食,轻费妄用,一无所爱,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
其甚者,则又戏谚诞言,以侮慢其父母,曰:「古老之人穷窭寒陋,何所闻知乎」?
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贫,既得天下,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以示子孙。
太祖见之,乃有惭色,逸、谚、诞、侮之流也。
至于今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皆如此,是何异于言昔之人无闻知也哉!
以里巷不令之人观之,岂所以戒人君?
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使成王周公,其不至于诞侮者,几希矣。
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当言,以为之譬喻,大槩如此。
若其不然,则谓周公诞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臣谓周公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而享年者以明之。
中宗太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谷二木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天,著不恭之罚。
太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弭灾变,致太平。
故《书》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
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
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不可得矣。
或曰:「万民之众,好恶不齐,愚智不一,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难乎」?
臣曰:人之性善,虽千万人犹一人也。
人君据可为之地,有可行之势。
好正直,则下以谄谀为戒矣;
好诚悫,则下以欺诈为惧矣。
其化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也。
人之常情,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
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见百姓之不从也,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其躬率之未孚者,人君之通患也。
非灼然独见自度之方,必无治民之效矣。
太戊能自度,犹未敢以为足也。
又复祗肃恐惧,不敢荒怠安宁,然后可以终自度治民之道,其检身如此。
呜呼美哉!
上而奉天则严恭寅畏,下而治民则自度祗惧,不敢荒宁,其心必不放纵,其身必不怠惰,何暇为淫佚败度之事乎?
其享国久长,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
臣闻天人相去不知几千万里之远,人能动天,世多疑之,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不可诬也。
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谗言,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
旱既太甚,宣王畏之,侧身修行,欲销去之,而旱不为虐。
此《诗》《书》之格言也。
鲁隐公八年三月,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隐公不戒而兆钟巫之难。
晋惠公时,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
鲁成公十六年,雨木冰,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
孔子之明训也。
盖通天下一气耳,大而为天地,细而为昆虫,明而为日月,幽而为鬼神,皆囿乎一气,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
杀一孝妇,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旱。
烹一虐吏,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雨。
必深考其故,则知天不可忽,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
以实者诚心畏惧,改过从善也。
以文者徒以言语,而心不存焉。
心不存则其气不专,故无感应之验。
诚心畏惧,则其气与天地合,与神明通,未有不应者也。
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
宁德皇后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祸为如何?
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长竟天;
宣和元年,一日无故大水至京城
皆大变异,不闻消弭之方,其祸为如何?
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于东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见者震惧。
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祸为如何?
天不可诬也。
顷在维扬,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
及次钱塘白虹贯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庐倡乱。
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蚀,廷臣不以告,而六飞泛海。
成王、宣王之所为考焉,陛下当时有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
至绍兴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贤士,上干天象,有星孛焉。
考其日辰,乃在谴逐党魁之后,一时群小自以能欺惑宸听,矫诬上天,以为除旧布新之象,显然载于赦令,谓得志矣。
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六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
冬雷木冰,地震海溢,积阴四十馀日之异,杂然并见。
其时朋党已尽逐,则灾祥决不为党人而见也。
去年九月贼豫称兵,径欲犯跸,人理所无,天下之大变也。
然后知星火雷震之类,天所以告耳。
上赖陛下肃将天威,声罪致讨,明君臣之义,以扶三纲,戎辂亲行,师旅用命,逐却敌人,不然其祸可胜言耶?
以往时天变如彼,廷臣为退避之计,终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变如此,陛下决进战之谋,转灾为福,易于反掌,则天人之际,其果相远乎?
臣于此有私忧过计者。
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敌骑将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阳亏光,不尽如钩,几于暝晦,敌已折北,此象何为而见耶?
其时虽下诏音,共图应天之实,而未见施为之事,民心不信,盖陛下避殿减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
且不闻举行,又况其他乎?
仲春之月,雷电震耀,继以雨雹,连日大雪,甲拆尽摧。
季春已来,及此仲夏,常阴多雨,气候正寒,皆阳微阴盛,小人道长,敌国凭陵之象。
无远虑不知爱君者,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寒雨乃三吴润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于太戊畏天之实,臣窃忧之。
臣闻日月星辰,虽度数有常,雷电雨雪,虽阴阳为沴,然休咎著应,则皆人为感之也。
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
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
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
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
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臣闻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间,与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穑艰难,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
暨,及也。
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
盖田野细民耳,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
作,起也。
起而即位,遭丧宅忧,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
及其免丧,犹弗言也。
群臣请焉,曰:「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矣」。
高宗于是作书诰四方,举傅说于版筑之间,用以为相。
此言一出,天下信之。
喜其得贤臣,置左右,兴时雍之治也。
得贤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犹且不敢荒宁,而勤于莅政,故傅说告之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
高宗曰:「尔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其后」。
虽有飞雉升鼎之异,高宗祖乙之戒,正厥事以应之。
嘉靖殷邦,小大无怨,降年有永,享国久长,非不忘艰难,戒于逸豫,何以致此哉?
小人无怨,人君之盛德也,而非可违道以干之。
傅说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
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
则官爵车服,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
若夺私昵之官以与能,取恶德之爵以与贤,私昵恶德之人,独无怨乎?
高宗乃能行之,盖惜名器,慎赏赐,与所当与,天下悦之,不与所不当与。
彼自其分当然,又何怨之敢兴哉!
嘉靖之要无过此矣。
苟为不然,则人思苟得,废法毁令,纷然求于分外,以干其上,与此则彼怨,与彼则此怨,不嘉而恶,不靖而竞,虽区区不自暇逸,亦无益于治矣。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
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
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臣闻祖甲即汤孙太甲也。
夫与细民同处,可以知艰难耳。
非天质甚贤,未有不沦于污下之习者。
太甲之质,中人而已。
不义惟王,为小人所化也。
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自怨自艾,复归于亳。
起而即位,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之情状则尽知之矣。
伊尹训之曰「无时豫怠」,太甲听之,是以能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民安乐之,天眷顾之,而降年有永,享国久长也。
夫鳏寡之人众所易陵也,惟圣人加意焉。
帝尧则不虐无告,武王则不虐茕独,成汤则子惠困穷,文王则政先四者。
盖天道至大,未尝择物而覆之。
代天理物,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
苟惟保形势,畏高明,贫者日贫,富者日富,使强陵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干动和气,水旱盗贼由是而作,则大乱之道矣。
此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
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观民庶之家,其辛勤创业者大率皆黄发鲐背,既寿且康。
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后,肤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欲放恣,年命不永。
岂天使之然哉,逸与不逸之所致耳,况于人君乎?
晋悼公、汉昭帝皆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体之奉早矣,亦无能寿考?
况于求为逸乐之主乎?
或谓汉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欲,而享年甚久,则周公之言有时而不可信也。
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
若汉世宗、唐明皇,盖千万人而一遇耳。
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非愚则狂而已矣。
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寿,古之圣人无不寿者,臣子之愿乎君父,莫加于此矣。
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寿之法者,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游观,曰田猎。
此五者,皆生于逸,逸则不知戒惧,无所用其心。
于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则心移志易,气耗而形敝,不得尽其天年必矣。
后世人主目视极色,耳听极声,口嗜极味,撞钟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继之以夜,方且溺方士之说,鏖金化丹,以祈不死。
秦汉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
太王王季之父也。
周公言非特商之三宗为能无逸,我之父祖莫不然。
克勤于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兴隆而无替也。
抑有遏止之意。
人所以肆行而无所畏者,不能自抑也。
遏其妄情,止其私欲,惟义理是从,则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师保,必畏谏诤,必畏谤讟,必畏祸乱。
凡可以致治者,无不慕也。
凡可以致乱者,无不畏也。
此非他人所能与,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
言其心自为之,不由乎人也。
然畏一也,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
如前所陈,当畏者也,虽圣人不敢不畏。
若夫逆理之臣子,反道之仇敌,则当修明政刑,以禳却之。
如舜征有苗,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猃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谓文王大圣人也。
不以美衣服为心,其心在于安民重农事耳。
组丽文绣之饰,人心所同欲,儿女子之所尚。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犹不足与议,况为天下国家而好洁其衣服,必无远大之虑矣。
古人发《蜉蝣》之刺,为是故也。
康功者,安民之功也。
田功者,重农事也。
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臣谓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犹《书》称文武曰「聪明齐圣」,《语》称夫子曰「温良恭俭让」之类也。
人君执刚行健,威如雷霆,故以徽柔为难;
尊无与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为难。
徽也、懿也,皆美也。
美于和柔,非强柔也。
美于谦恭,非强恭也。
其德气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能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也。
鲜,乏少者也。
鳏,无妻者也。
寡,无夫者也。
文王所施惠赐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非补有馀,损不足也。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亏盈而益谦
君之道当抑兼并,扶贫弱,裒多而益寡。
文王所为与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恶为予夺也。
昔者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
请益,曰:「与之庾」。
冉子与之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
君子周急不继富」。
孔子之言,岂特为子华发哉,盖圣人用财之政,莫不如此。
是故高爵厚禄之人,而又分之以货宝,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纪极,则继富矣。
而匹夫匹妇至于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
此伯者之所不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臣谓人过时而不食,则饥寒之患立至。
文王独何所急,而自朝至于日中昃,犹不暇食哉?
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以百姓为一体,言有不便于民,事有不益于治者,切心思虑而改行之,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诚有时而不暇食耳,非虚言也。
禹曰:「启呱呱而泣,予弗子」。
伊尹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
孟子曰:「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
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
大圣人忧世犹若是,况不及圣人者,当如何哉!
虽然,勤有二道,于所当勤而勤之,则事立而功倍;
于所不当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劳体肤而无益也。
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乱比之文王,如天壤之相绝,盖徒勤而已矣。
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
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盖讥其勤劳于事,而不知为政也。
与事相似而不同,人君能识政事之异,亲政而不亲事,则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谓惟正之供者,赋税之常也。
所入有定数,则所用有定式。
一或妄费,必将不给,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
游田者,一时之逸乐也。
以一时之逸乐,使斯民困于供亿,文王不忍也。
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盘于游田,其自克如此。
呜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臣闻文王年四十七,赐斧钺,得专征伐,为西方诸侯之长。
虽身不有天下,而后世推原得天下之始,则自为西伯时实受天命矣。
文王享寿九十有七年,享国五十年,而曰「受命惟中身」者,先儒谓举全数也。
四十七年之前为诸侯,四十七年之后为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权重矣,其势崇矣,其富贵将极矣。
文王自奉未尝加于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盘游田,以伐其生,荡其志,克绥期颐之寿,非德胜其气,性化其欲,不为权势富贵所变,何以至此?
文王之所以圣欤。
周公曰:呜呼!
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臣谓嗣王者,指成王也。
则者,法也。
淫者,过也。
文王于观、逸、游、田,不敢有所过为,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逸、游、田也。
何谓观?
鲁隐公观鱼于棠,庄公观社于齐,齐景公观于转附朝舞之类。
臧孙所谓不轨不物,曹刿所谓后嗣何观,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则观之过也。
何谓逸?
鲁文公三不会而怠于邦交,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怠于忧旱。
鲁国失政自文公始,则逸之过也。
何谓游?
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
秦始皇、隋炀帝作离宫别馆,不知其数千乘万骑,极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国,则观之过也。
何谓田?
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返,为羿所夺。
羿又不监,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为浞所杀。
汉武帝微行出猎,夜过柏谷,渴而求浆,为主人所辱,则田之过也。
故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则必轻费妄用,万民正供之常赋不足以给之,而重敛于民。
民力穷困,弱者死沟壑,壮者为盗贼,莫与守其国家,而欲与之偕亡矣。
其初特欲为快乐耳,其终至此。
此圣人所以长虑却顾,而戒之于其渐也。
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
臣谓无皇者,不敢自暇也。
不敢自暇,曰:姑为今日之乐,后日不为也。
今日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
后日欲不为,得乎?
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则是逸意已萌,民心不从,天意不顺,下得罪于民,上得罪于天,如此之人,大有过咎也。
若,顺也。
丕,大也。
民以力事其上,艰难孰甚焉,而我以耽乐临之,彼肯服乎?
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训之谓也」。
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
凡物之健者,无以加之。
故君子自强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宪天聪明,庶乎其能则之也。
苟耽乐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顾乎?
《书》曰:「纣自息乃逸,天罔爱于殷」。
非天攸若之谓也。
天所不顺,民所不从,人君之过咎,无大于此矣。
凡此皆以情欲自恕,谓一日耽乐,不足为害者也。
人情犹水耳,堤防谨固,则水不得泄,一有蚁穴之漏,则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将溃矣。
礼法严备,则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则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将废矣。
故臣窃谓无逸之君,未有不谨于礼者。
能克己复礼,逸何从生乎?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臣谓之无道,后世言恶者必稽焉。
周公方称文王之圣,又及商纣之恶,无乃不类乎?
盖人心无常也。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罔念则狂,克念则圣。
使成王周公之训,则有及于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则有同于商纣之道。
盖中人之性,可上可下,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
齐小白用管仲,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竖刁、易牙,则身死在殡,四邻谋动其国家。
唐明皇姚崇、宋璟,则海内晏然,几致刑措;
李林甫、杨国忠,则失国播迁,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
是故明主兢兢忧畏,必近君子,必远小人,不讳乱亡,不恶逆耳。
虽比己为丹朱,如禹之于舜,方己以商纣,如周公之于成王,亦所乐闻而喜听,铭心而永戒。
是以不至于乱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
臣谓古之人者,周公称往昔圣贤君臣也。
胥者,相也。
相诰训以事,而相启迪;
保惠以德,而相安和;
相教诲以道,而相成就。
君有过举,臣则正之而无隐;
臣有未尽,君则求之而不蔽。
各务展尽,不事形迹。
谗言不入,谮愬不行,上下交而志意通,物理明而人情达,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诪张为幻,以诳惑其上也。
诪张,诳也。
幻,惑也。
凡奸憸之人欲诳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贪则诱之以货财,怯则导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赏罚不当则诬罔功罪以坏其政。
自旁人观之,犹幻师施迷人之术,颠倒反易,乱其耳目。
被幻者初不自觉,乃以为诚然,是可叹也。
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成王不为所惑,则莫如受忠良之训告,求吉士保惠,师贤哲之教诲,奸憸远屏,诳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
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臣谓正刑者,正法也。
《诗》称文王曰:「刑于寡妻」。
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告之训典,以遗后嗣,保其国家,所谓正法也。
后嗣之贤者,则监于成宪,后臣之贤者则谨守前规。
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谤言所以不作也。
至其子孙,不知前人之艰难,不知小人之依恃,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于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变也。
时既不同,事与时并,有损有益,同归于治而已」。
世主甘心而不察,于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无不更改,违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骚动,民不得安,怨之敢兴,入于大乱而莫可救止矣。
原其所以,皆出于人主自圣,轻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训诰,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贤哲以胥教诲,而奸憸之人诪张为幻故耳。
往在熙宁,欲大有为,王安石诪张新法之说而为幻。
往在崇观,欲承考志,蔡京诪张绍述之说而为幻。
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诪张享上之说而为幻。
往在靖康,欲好边疆,耿南仲诪张讲和之说而为幻。
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驯致祸衅,涂炭生民,家国两亡,岂不痛哉!
方奸憸在位之时,与其徒党唱和响应,欺罔其君,以窃富贵,而志士仁人观之于隐微侧陋之中,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于旁观者,无以异也。
前车已覆,后车当戒,臣敢因是有献焉。
臣闻天下有至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来,至于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则为正心,行之则为正道,言之则为正论,尽之则为正人。
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谓之正法也。
何谓正?
天尊地卑,君臣之义不可易也。
比年以来,缙绅大夫忘君臣之义,诪张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骇惧。
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变也。
从之者则诪张为幻,谓能存宗庙,活百姓矣。
刘握兵,谋为篡逆,天下大变也。
助之者则诪张为幻,请录用其党,使言者勿论矣。
豫贼挟敌窃污京邑,天下大变也。
许之者则诪张为幻,欲通书问,讲邻好,受禦馈,以免其讨矣。
稽之古训,无有是事,特出于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禄保位之计,灭三纲,毁五常而不顾,变乱先王之正法,岂不逆理之甚乎?
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而求忠良相训告,求吉德相保惠,求贤哲相教诲,爱日惜时,不自暇逸,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而诪张为幻者犹雪见晛,亦何所施其说哉!
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炽甚,非国家之福也。
周公曰:呜呼!
殷王中宗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臣谓哲者,智也。
迪者,由也。
由其天禀之智,不以私欲昏之,则其明不蔽,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
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盖尝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矣。
所以动心忍性,兢兢业业,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开,情伪尽知。
天下之理,无不昭晰。
诪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盖无逸之功也。
哲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
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犹鉴之不拭,尘愈集之;
犹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则昏然而已矣。
傅说高宗当念终始,常主于学,惟学可以顺志于理,能务时敏速而不怠,则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
故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此皆圣贤之格言,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
厥愆,曰:「朕之愆」。
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臣谓自常情观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毁詈君父,罪不容于死。
周厉王所以设监谤之官,秦始皇所以设偶语之禁,或至于诛腹非,戮反唇,无所不至也。
古之圣人所见广大,不自私其一身,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故开辟言路,使无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
故曰:「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工执艺以谏」。
夫惟如此,是以身无择行,朝无秕政,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称之意也。
皇,大也。
大自敬德者,责己而不责人之甚也。
责己而不责人,信美矣,则将何以验之?
必曰:「朕之过失诚若是也」。
心既乐闻之,其形于辞色者,一无忿疾之可见也。
不特不敢含怒而已。
夫然后人知其君纳谏受言,虽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于至诚而非矫饰,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而德庸有不至,治庸有不成乎?
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勉于改过,所言言路未尝塞,太平百年。
王安石得志,好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摈远老成,汲引轻薄,风俗大坏。
蔡京继之,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或谓之诋诬宗庙,或谓之怨讟父兄,或谓之指斥乘舆,或谓之谤讪朝政。
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仕则必习为导谀,相师佞媚,歌功颂德,如恐不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日戎马在郊,烟尘暗阙,而人莫敢告也。
天下犹人之一身,言路犹关膈也。
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而身体通,言路通,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
安石、蔡京之化,沦浃乎三纪之外,至今遗风馀俗未消殄也。
欲变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
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以后世观之,刘安欲叛汉,独畏一汲黯而不敢发。
使人主得如者七辈,正色立朝,昌言无隐,小人必退听,奸宄必息心,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
固可以变危为安,易乱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
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
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臣谓人君信诪张,疾怨詈,是不以尧舜自待,而以周厉王、秦始皇为可法也。
小人善于诳惑者,未有不以告怨詈为小心。
苟入其说,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于匹夫之口,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其心褊隘,记过不忘,罚无罪,杀无辜,天下之怨举集之矣。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
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恐其渐及于己也」。
贤人君子,众心之所与也。
小人欲肆其奸,必忌君子。
君子无罪可指,则必反指为小人,匿言潜谮,以中伤之。
或以为退有后言,或以为卖直归怨,或以为取名于外,或以为朋比欺君。
其术虽多,大要不出此数者。
人主一怒,小则谪罚,大则诛杀,不知其实,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
隋炀帝尝谓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谏」。
臣下知之,恣为诪张,以忧国者为怨,以忠言者为詈。
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至于大难忽作,两臣终得自全,而炀帝独尸其祸,则以众怨所丛,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
或曰:「罚一无罪,杀一无辜,何遽至此」?
臣应之曰:自秦皇、隋炀观之,所杀固多,其亡非不幸也。
葛伯观之,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自商纣观之,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
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岂在多寡乎?
周公戒王无逸而及此,则以心昏志蔽,谗邪得入者皆生于好逸求安,不知警惧,浸淫及乱而罔觉也。
是以反复言之,验于成王躬致太平,则其著心服行之效,不可诬已。
汉晋二贤双崇歌 现当代 · 邵祖平
 押有韵 出处:培风楼诗卷之九
东汉朱穆,感时浇薄,慕尚敦笃,乃作《崇厚论》。以仲尼不失旧于原壤,楚庄不忍彰于绝缨,大丈夫处其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马援诫兄子口不得言人过为型范,恳恻乎其旨矣。西晋裴頠,深患世俗放荡,口谈浮虚,尸禄耽宠,仕不事事,乃著《崇有》之论以救其败。盖鉴夫王衍之徒,倡虚无之理,薄综世之务,贱功烈而卑经实,将误国坏天下也。此二贤之双崇者,真救病之药石,致治之涂辙也。盖崇有者,唯物论也。尚无者,唯心论也。汉文帝窦皇后喜黄老唯心之哲学,奕世竟召景帝朝六国之叛。朝廷兵旅之事不讲,盖已久矣,其堪任将者,独周亚夫一人而已。王衍身为太尉,承八王乱后,不思务实图存,而惟挥麈清谈,故来后赵石勒之侵,竟遭仆墙以死。如此可知负当国亲民之责者,绝对不可尚无而当崇有。老庄清谈,释氏苦空,付之山林隐逸少数人可也。崇厚者,躬自而薄责于人之谓。反之责人重以周,不论天亲骨肉而壹皆以行之,则流于薄矣。夫夏尚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所谓忠者,即也。于存心曰恕,于出口曰讱。讱者其言也难,岂有一毫巧言出于其口乎?以恕存心,则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不失其故旧,岂有一毫忮刻之意藏于其中乎?后世唐德宗乘车出奔,国几不国,幸赖一奉天罪己诏,使三军之士闻之雪涕感奋,因败为功,转祸为福,足见责己重以周之,终获其吉。反之如周厉王之监谤,韩昭侯之参伍综覈,秦始皇之偶语弃市、挟书有罪,汉桓、灵之远贤亲佞、杀戮忠良,其亡也固亦宜矣。如此亦可知凡覆人之过如不见,发己之恶如观火者,崇厚之效也。国有此可以兴,家有此可以成,人有此可以立。愚好玩古而不入时宜,窃以朱穆崇厚裴頠崇有,千古不易名论,爰声于诗为长歌一首。
汉文有道尚黄老贾谊湘身远走。
贻厥危基启六豪,晁错智囊遭击掊。
晋朝夷甫擅清谈,雌黄信口麈挥手。
竟招五胡乱中华,万里丘墟推祸首。
梁武舍身同泰寺台城饿槁终自取。
晚唐高骈事神仙,烧丹难掩覆军丑。
二主二臣失甚彰,当国何如不崇有。
崇有黜无国以兴,改薄从忠国以久。
菽粟布帛资生馀,旨酒敬速诸父舅。
陶陶犹犹纵复舒,从此培俗宜崇厚
秦人德色父借耰,怒气怫焉母取帚。
嗟哉人伦悲父儿,攘羊竟證直躬口。
朋友扬善且盖恶,岂有天亲相攻纠。
孝友睦姻任恤六,人群次第施无咎。
凶岁曾闻弟不饟,丰年沾溉到鸡狗。
世界遵此大同来,家家扶醉傍花柳。
亟须资此双崇理,虚无浇薄振如垢。
乱人岂入鼓钟宫,游豮敢向良田蹂。
鲰生一条倚直气,双眼观风遍市薮。
活国青囊肘有方,崇有崇厚起枯朽。
不听吾言恐噬脐,滔滔逝者身谁某。
稽古莫厌更仆谈,作歌更比蒲牢吼。
明正统论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欧阳文公忠集》卷五九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接,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三代、秦、汉、。)
天下虽不一,而居得其正,犹曰天下当正于吾而一,斯谓之正统可矣东周五代。)
始难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其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如隋是也。)
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
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东晋、后魏。),有功者强,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
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
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兼,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与乎?
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
不可也。
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
夫所谓正统者,万世大公之器也,有得之者,有不得之者。
而论者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故曰曲而不通也。
或曰:「可绝,则王者之史何以系其年乎」?
曰:「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者,由史之过也。
夫居今而知古,书今世以信乎后世者,史也。
天下有统,则为有统书之。
天下无统,则为无统书之。
然后史可法也。
周厉王之乱,天下无君,周公、邵公共行其政十四年,而后宣王立
是周之统,尝绝十四年而复续。
然为周史者,记周、邵之年,谓之共和,而太史公亦列之于《年表》。
汉之中衰,王莽篡位,十有五年而败。
是汉之统,尝绝十五年而复续。
然为汉史者,载其行事,作《王莽传》。
是则统之绝,何害于记事乎?
正统,万世大公之器也;
史者,一有司之职也。
以万世大公之器假人,而就一有司之记事,惑亦甚矣。
夫正与统之为名,甚尊而重也。
尧、舜、三代之得此名者,或以至公,或以大义而得之也。
自秦、汉而下,丧乱相寻。
其兴废之迹,治乱之本,或不由至公大义而起,或由焉而功不克就,是以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也。
正统之说曰:尧、舜、夏、商、周、秦、汉、魏、晋而绝。
由此而后,天下大乱。
东晋太建之元年,止陈正明之三年,凡二百馀年。
其始也,有力者并起而争,因时者茍偷而假冒,奋攘败乱,不可胜纪,其略可纪次者,十六七家。
既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久而稍相并合,天下犹分为四:东晋、宋、齐、梁、陈,又分为后梁而为二;
后魏、后周、隋,又自分为东魏、北齐而为二。
是四者,皆不得其统。
其后,后周北齐而授之隋。
隋始并后梁,又并陈,然后天下合为一,而复得其统。
故自隋开皇九年,复正其统,曰,隋、唐、梁、后唐、晋、汉、周。
夫秦,自汉而下皆以为也。
今乃进而正之,作《秦论》。
魏与吴、蜀为三国陈寿不以魏统二方,而并为三《志》。
今乃黜二国,进魏而统之,作《魏论》。
东晋、后魏,议者各以为正也。
今皆黜之,作《东晋论》、《后魏论》。
朱梁,四代之所黜也。
今进而正之,作《梁论》。
此所谓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者也。
龙图阁学士广平郡程公墓志铭淳熙三年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四、《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三、《新安文献志》卷七八
淳熙三年八月宣教郎、充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程宏靖以其先君子龙图阁学士广平郡行述抵某乞铭。
宣和乙巳冬在上庠,适丑虏围京城,诏求愿使太原者,人莫敢往,公奋然请行。
某闻其风而壮之,愿为公执鞭而不可得。
今获书公之盛德懿范,其荣多矣,其又奚辞!
谨摭行述,纪其世,叙其文行,以识其堋。
公讳瑀,字伯宇,系出高阳,黎为祝融,至周有伯符启封于程,后以为氏。
暨伯某父,为宣王大司马
晋大兴时,元谭持节行新安太守,代还,百姓遮道请留,下诏褒谕。
卒,元帝赐其子孙田宅于新安歙县,遂居黄墩。
侯景之乱,灵洗纠合乡里,保黟、歙有功,仕官至司空
太建中论佐命功,诏配食武帝庭。
其后散徙,居浮梁程山者,于公为十世祖。
高祖延珠有至行,丧亲,庐墓三年,乡先生书其事于碣。
是生曾祖讳仲卿,家法益修谨。
兄弟五人,既降丧,共爨而居者馀二十稔。
王父讳禦,好倜傥,仗节立义,不轻然喏。
喜交当世贤豪,如尚书彭公汝砺度支金公君卿皆雅故。
乐施与,缓急叩门,必称所欲而后已。
用是家益窭,而居之甚安,乡里称为长者。
刻意儒学,诗文最工。
部书梅公执礼尝见篇什,叹其词致清婉。
皇考抍纯诚寡欲,通诸经,尤深于《易》。
进士不售,则高蹈丘园。
晚以公故封承议郎,累赠宣奉大夫尚书左丞石林叶公梦得铭其墓。
皇妣金氏,即度支公之孙,累赠太淑人
先是王父以季女妻同邑臧氏,久而未字。
王父念之,及公之生,乃命金淑人举以嗣其姑,故公初为臧氏。
其文行曰:公在龆稚,志气不群,少长续文,诸老先生歛衽敬服。
公慨然抱命世想,益自潜心经术,不炉,不扇,歌声出若金石,人比之范希文云。
崇宁三舍法行,贡入黉序,由上舍擢天下第一。
徽宗皇帝开设学校,文治煟然。
公于是时挟艺与四海英髦争长雄,每试得隽,声闻籍甚。
上舍揭榜,是日徽宗适幸五岳观,亟遣中使宣问大魁为谁。
中使还奏,即去年校定第一者,徽宗大喜。
释褐授承事郎太学博士时政和六年也。
宣和元年宣教郎二年提举京兆府等路学事,借五品服。
陛辞,徽宗遽曰:「卿不须行,除卿馆职」。
公因论乞试教官不用两学为格,次论遇祀事乞先以定仪揭示有司,除秘书省校书郎
四年奉议郎
丁臧氏父毋忧,服除,除尚书兵部员外郎,转承议郎
七年,高丽使回,充送伴使。
徽宗面谕:「朕厚遇远人,所至供亿有不如法,当奏劾」。
公次南京副使刘士元欲奏府中灭裂,公曰:「未见有灭裂处,若骤按之,恐州县望风,增大事体,仓卒间公私不胜其敝」。
士元以为然。
先是人使往来淮浙,类起丁夫挽船,县卒千人,或水溢,多溺死者。
浸淫上闻,有诏禁止,而提举人王珣不悦,画别敕许遇风不顺或水涩趁潮起夫牵挽。
中书舍人孙公傅封还,徽宗大怒,以散官安置。
给事中许公翰驳奏责傅太重,落职宫观
及公渡淮,所过复如往日,即谕县令:「已有御笔禁止,淮民不遵守,何耶」?
令曰:「漕提举约束俱尔,其敢违乎」!
遂约士元列奏,士元,不敢涉笔。
公独衔以闻,俄报所列漕及令皆放罢取勘,中外始知天子爱民。
是时封驳久废,方置讲议司讨论裕国富民之政,孙、许一时名流,相继论驳,士大夫交庆。
及公奏至,不谋而同,公议浩然归重。
使还陛对,遂奏云:「高丽使人往返淮、浙,起夫骚扰。
昨来曾得御笔禁止,比至淮、浙,亲见州县违戾,已按劾闻奏。
王珣以臣异议,势必妄有奏陈,愿陛下垂察」。
徽宗曰:「只为扰民不便」。
挟门使王通势,必欲危以法,果诬奏公所至宴饮,专务沽誉,敢违御笔,按劾州县,乞赐斥责。
淮南提举常平司体量,竟坐诬罔。
是秋,引法归本宗。
,金虏陷燕山,嫚书既至,朝廷议和,且求愿使太原者。
时北虏入,一军在燕山,二太子斡黎勃主之;
一军在太原相国粘罕主之。
公率同僚入乞文字,惟朝廷所使,众龂龂不可,乃独抗疏请行,遂借给事中奉使河东
或以咎公,公厉色曰:「当朝廷危急之,苟利国家,虽捐躯不计也」。
将行,会钦宗皇帝登极,虏闻传位,相顾失色。
且谓契丹昨来事急,乃内忌太子得人心,遽自戕灭。
今中国如此,事未可量,遂有讲和意。
及虏骑将河上,王师焚桥不战,而北京城大震,密议南狩。
右丞李公纲持坚守之说,中夜夺其议,黎明御翠华门,宣谕厉兵城守,众心少定。
是夕虏使来邀大臣议事,诏右丞李棁右司郎中郑望之往,既议金缯之数,且许割三镇地
有旨,假公户部侍郎河东路干当公事。
秦桧亦假礼部侍郎往河中,初皆未知朝廷遣使之意。
及见少宰吴敏曰:「此行也,实割中山府路地界」。
公与各入奏云:「臣等但愿奉使讲和,未尝请割地。
今和议已定,而割地则自有主议之人」。
不报。
即见宰相申前说,见拒甚力,遂行。
时在御营司,专主战守,方与官属措置起兵尾击,见公,怅然顾曰:「勉之」!
公曰:「苟右丞之计成,某辈又何足惜」!
夜至虏营,无所系属,枢密路公允迪以坐毡假公席地而卧。
迟明上马北去,暮则张幕藉草野宿,越数日,粮糒告竭,仅分瓯粥。
既渡黄河,憩于沙上,公顾谓同行曰:「虏未全渡间,得数万骑掩击,首尾不相救,可以雪围城之耻矣」。
给事沈公晦曰:「公将置身何地」?
公曰:「王师苟有功,我辈岂复为身也」?
将至中山,虏命一军与公俱。
既至城下,诸帅已先得朝廷密谕,俾勿割地,城守甚严。
虏使王汭来至城下,遥语,复不能下,遂与俱至燕山而还。
时靖康元年四月也。
中朝诸公闻公南归,举笏相庆,谓非唐俭辈可比。
既至京师,对于崇政殿钦宗曰:「国事艰难,极知卿奋不顾身」。
慰劳备悉。
问虏情何如,公对以:「二太子者虽未易测,然屡云:『既许我三镇,而一城一县全未割,如九月事不了,再领兵南去』。
臣度其意,似欲聊得数州以为名而归。
粘罕持军尤暴悍,非二太子比」。
因乞奏修塘泺,饬土兵,增莫州戍。
又奏:「金虏所恃者马,今当修武备,为险阻,使不得驰突,始可与较胜负」。
钦宗曰:「卿料虏人今冬来否」?
公曰:「臣谓必来。
朝廷以臣为张皇,然臣不敢保其不来。
陛下第力为战守之计,庶几彼不得肆」。
登极覃恩,转朝奉郎,至是有旨,特转三官,三辞不允,除右正言
入谢曰:「臣备员兵部,惭未图报,岂谓误恩,擢寘谏垣,大惧无以称职」。
钦宗曰:「但知无不言,便是称职」。
公自是苟有所见,尽言无讳。
尝言:「兴衰拨乱之君,不可复循持盈守成之法。
方今盈盛之业既亏,衰乱之形已见,凡偏而不起之处,当力救而急拯之
故贤在所急用,而佞在所急去,利在所急兴,而害在所急除,安在所急图,而危在所急避。
当今急务,一切解弛,而股肱大臣玩岁愒日,莫肯以身任天下之事。
欲慕祖宗而法术无追,欲斥阉宦而宠任益坚,欲锄奸恶则薄示典刑,欲汰谬滥则苟容侥倖。
兼听而不能得其言,委任而不能责其效。
苟且之习复成,党与之私浸广。
以调兵则失于不熟讲,以储则失于不早计。
轻出号令而不惮纷更,耻言财利而不忧匮乏。
爱民利物之吏未尽序,死绥斩级之士未尽录。
溃溃若此,而强敌挠边,长驱之志未艾,上下偃然安之。
自以为能革前日之弊,臣恐前车既覆,而后车复不戒也。
臣望陛下发挥英断,磨砺臣邻,毋务苟且,毋乐因循。
如臣所陈,最时病之大者,悉取而更张之,则中兴有渐,而兴衰拨乱可以埒美古人矣」。
钦宗曰:「朕非不知,但恐虑有未尽,决意行之,必有所失」。
公曰:「天下之事,故当如此,然谋之既审,虑之既熟,而优柔不断,实隳事政」。
又上疏言:「昔唐魏徵曰:『君所以明,兼听也;
所以暗,偏信也』。
陛下兼听之道虽不废,而偏信之私尚不免。
何以言之?
庙堂之上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不受私也。
比来宰执进对留身者,无日无之,以为公则同列自当共论,以为机事不可不密,则在位孰为不当与闻者?
深恐喋喋多端,足以乱陛下之聪。
乞明诏宰执,各竭己见,互相可否,务归至当,然后俱退,无复留身,庶免偏信之惑」。
钦宗曰:「近日颇甚,当降出文字」。
又曰:「近日差李纲路宣抚,外议如何」?
公对曰:「外议固以为宜,然李纲缘前与大臣议论不同,闻命之日,再三辞免,盖虑中外不相应。
今既统军北去,须赖圣明任之勿疑」。
钦宗曰:「在外军事如有所闻,卿一一奏来」。
公既退,乃奏:「朝廷近赐粘罕书,颇加责诮。
其人刚戾狠愎,志在必得太原,然顿兵累月而城不下,气亦稍沮。
若以甘言啖之,恐或可解。
昨闻遣使遗赂与斡黎勃,意彼必有厚薄之恨。
今复以书责诮,适足以鼓其怒,宜少易书词」。
又谓:「州县募军,有司急于及额,往往捕捉平民,抑勒刺填,遂致行旅断绝,居民惊散。
乞申明戒谕,若抑勒刺填而人品年甲不应者,并行斥责。
湖南洞兵未尝远离乡土,若一例调发,恐近则鸟窜鼠伏,连结蛮獠,别致生事,远则在路剽劫,流为盗贼,乞行寝罢。
京畿保甲几五万人,合而教之郊外,暴露日久,因致失业。
乞止令逐县训练,乃会集郊外,教阅旬日,则复归之,以俟缓急期会」。
又论:「江浙用兵,所费浩穰,人户入粟输金,命有司按实补官可矣。
托为上书可采,效用尽心,并理选限,依官户法,未见其可。
且民间出于情愿者既少,官司必至科配,托劝诱之名,为科配之实,所得不广,而所害者大,臣窃为陛下不取」。
闽部额外贡茶,漕臣赵岍内药局不为受,进画旨施行。
公论:「岍执政大臣,不能持正格物,乃敢以此尝陛下。
昔汉文却千里马孝和庸主也,犹能敕大臣不受龙眼荔枝之献。
陛下纵不能比德汉文,安可有愧孝和
愿斥,勿使众口腾议」。
钦宗曰:「朕不嗜此物,以备国信所用耳」。
公曰:「陛下俭德,天下共知,此虽微事,但恐即位之始,此隙一开,后必滋甚。
国信所用,恐亦自有定额」。
时台谏章疏付中书,多沮抑不行,或稽留不下,公上疏论:「宰执所行是,台谏何所复言?
有所言,则与为敌。
臣闻君犹心也,宰执犹股肱,台谏犹耳目。
任耳目以广视听,将以运用股肱。
今股肱反蔽耳目,陛下将谁与为治乎?
臣闻真宗时,尝诏谕谏官御史,各令举职,仍令中书置籍记其言事行与不行,岁终具奏。
盖非特稽考所言当否,因以知其人,亦以防壅蔽之患。
伏望陛下特赐举行,仍于广内创制台谏章疏总目,听政之暇,雍容观览,不惟裨补治道,因考其事,有当行而辄稽留未进呈者,督之执政
庶几股肱耳目之任,不至偏废,而治功可望」。
又论:「临御以来,搜求疏远谠直之士,布在台谏,虚以听纳,是诚有意祖宗之治矣。
然陛下喜受人言,而未可谓善听言,喜受人谏,而未可谓善纳谏。
听言纳谏云者,必深思而熟计之。
当理则行,不俟旋踵。
若受而不能用,与不受同,实无益也」。
钦宗嘉纳。
余应求、陈公辅执政意,相继去国。
公论:「应求、公辅踪迹孤外,志操凛然,陛下擢为台谏,士大夫方庆言路得人,应求等亦感激奋励,知无不言,公道少申,邪人侧目。
一旦论事稍涉嫌疑,而大臣已有挤陷之者,臣恐自此直言之士不安其职」。
钦宗曰:「二人相与为党,向日伏阙,盖二人唱之」。
公曰:「伏阙数千人,二臣时为馆职,恐不能鼓倡」。
钦宗曰:「耿南仲亲见」。
公曰:「臣闻方士庶伏阙,二人入局,为众要留。
南仲宣谕圣旨之时,却得公辅转谕众人」。
钦宗曰:「南仲殊不如此说」。
公曰:「陛下既以南仲之言为然,便当以鼓倡伏阙罢斥,不当因其言事指为观望。
南仲以其人为有此事,当其初除谏官不奏白,何也」?
给事中王云使虏归,言王汭意望朝廷遣三使燕山斡黎勃所,然后使人导之见其主及粘罕,大则不及岁赂,小则不须礼物,惟约使人密至。
朝廷三遣蜡书至余都,悉为粘罕所得,欲败和议。
朝廷疑其不实,犹豫久不决。
公上疏乞遣使,且言:「和议成则利归于斡黎勃,否则功归于粘罕
余都之事,有无未可知,万一有之,而其势果盛。
金虏奋自小国,强兵力战,臣服诸虏,殄灭契丹
余都果能崛起,恐一二年间未能兴复。
今我疆土自与金虏为邻,而余都乃在云中之北,舍强而就弱,弃近而就远,背正道而从诡计,失王者御四夷之体。
又蜡书既为粘罕所得,往结余都者达否未可知,乃先绝斡黎勃主和之意,计亦左矣。
就使余都之约已固,彼果起事,我能兴兵出塞,与之协力乎?
兵围我重镇,累月竭力不能解,乃欲出塞共谋人之国,虽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莫若审酌利害,早遣使命,庶无噬脐之悔。
至于防秋之计,虽和议已定,亦不可弛」。
又论:「李弥大为宣抚大臣,自当与之和议,授成算以出。
弥大诣都堂既不得见,乃仆仆然日候伺于诸臣之门,未闻付以统戎大事。
行次大名,虽有旨改命,而胜捷军处置失所,果致败事。
至于一行官吏兵马虚费钱粮,不知其几矣。
今独罪弥大可乎?
王云使燕山,得金虏请和语言,入塞七日,疾驰至京师以金虏约使人以七月上旬至彼。
陛下命宰执求可使者,义当朝受命而夕择人,俾有司为治装兼程而往。
今半月矣,乃始得一邓绍密,而北去又未有日。
稽之众论,佥谓徐处仁、吴、唐恪政事不振,陛下深惟社稷安危,尽赐斥免,别选英贤共图大计,庶克康济」。
又言:「陛下持苟且之术,行姑息之政,以节用则浮侈尚多,以爱民则凋敝未息。
官冗而不知澄,兵骄而不知制,名曰斥逐邪佞,而多方庇护;
名曰爱惜名器,而不谨差除。
凡若此者,遽数之不能尽。
其至急者,宦官反侧,将为变于内而不知杀其势;
民庶困耗,将为寇于外而不知结其心。
臣未知诸臣同朝奏事,与留身造膝之言,亦尝及此乎」?
钦宗虽嘉纳,而遣使授书,不能悉如公所论,和议亦向败矣。
他日进见,又言:「四方万里之远,所恃者监司
臣观见任与差下人尚多不才,乞精选省曹、台察卿监中忠直强明之人,分涖所部,庶使远迩均被实惠」。
蔡京父子、童贯、朱勔罪大责轻,公累疏乞大正典刑。
又言燕瑛蠹民膏脂,以事权幸,不当典河阳
吕源轻佻,恐致生事,不宜帅桂州
聂昌人质最下,不宜尹开封
妄言上皇忿怒,而已解释,乞付有司考核。
又言:「曾诚纳赂宰相,起自废斥,方元若专事请谒,秘书两监,安用此流」!
钦宗曰:「燕诚无所用,吕源踪迹已不佳,更要生事,安可作帅?
朕知其小人,方元若昨权立螭,辄战灼不能立」。
公曰:「此亦足以知其所养」。
又言:「何执中、余深乞诏太常别定谥,授深散官,窜之蜀徼」。
又言:「相州之北有漳河真定之南有滹沱河,积水虽深,遇冬浅涩,上流可作堰闸,倘有缓急,亦控扼之一端」。
又尝历数汉唐宦官之祸,今不当俾之参预外事,累数百言。
凡再上章乞补外,不允。
侍御史李公光言星变,钦宗问曰:「卿见之否?
宫人数疚瞻视,及问徐处仁,悉言不见」。
公曰:「臣虽未尝见,然或以为有当禳。
臣闻灾异之来,要在厥事、修厥德,愿陛下勿问有无,第察事之否,德之修未,自然上天昭鉴,变异可消」。
初,公再论蔡京等罪,钦宗曰:「只为吴敏力庇护他」。
公曰:「陛下既已察见,便当亲赐处分」。
钦宗曰:「当即批出」。
后数日事寝,公又入奏,略及面谕之意,遂奏公漏榻前语。
钦宗不以为罪,密敕近臣宣谕,且曰:「程某在谏垣甚宣力」。
至是又谓公曰:「李如何」?
公曰:「台端之任,刚正有守,众以为宜」。
钦宗曰:「只有文字论朱勔,却党蔽蔡京」。
公曰:「臣观光非党者,当是见臣等已有章疏,及朝廷已有行遣,不复论列」。
钦宗曰:「须卿做取文字来」。
公曰:「臣当躬禀圣训,然臣于昔为朋友,陛下或全臣私义,乞宣谕其他台谏」。
由是忤旨。
越数日,除屯田郎官
又数日,有旨与远小监当,遂添差监漳州盐税。
公居言责五十有四日而罢。
光尧太上皇帝即位,除司封员外郎
明年,转朝散大夫,迁光禄少卿
进士廷策,改国子司业
淑人感末疾,丐外祠主管亳州明道宫
绍兴元年,召赴行在所
入对,上疏曰:「金虏肆乱,于今七稔。
陛下践祚,自南都维扬,自维扬迁会稽,惟奔播畏避,此岂虏真不可敌哉?
顾吾不敢与之敌耳。
宜及今预设方略,保护江浙,伺间承便,长驱直捣。
此而不为,后时之悔,可胜言哉!
臣敢画十事,仰干宸听。
一曰励志气。
百克而卒无后,汉高屡败而终有天下,盖胜负兵家常事。
金虏志骄气盈,已有可败之理;
中国军摧势蹙,非无可为之时。
愿陛下念二帝播迁之耻,励志以殄虏,则功业之成,庶乎可待。
二曰躬节俭。
勾践困于吴,苦心焦思,卧薪尝胆,身自耕作,与百姓同劳苦,卒灭夫差,而雪会稽之耻。
卫为狄所灭,东徙渡河,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初年戎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诗人歌之。
望陛下俯酌二君之迹,躬自黾勉,惟战士是恤,则臣下化服,事功可图矣。
三曰访贤才。
昔宣王承厉王之后,兴衰拨乱,卒为中兴之君。
诗人推明其所以成功,则曰任贤使能而已。
今陛下所与图事者不过宰执,次则台谏侍从,臣恐尚有困于散地,沉于下僚,望加意搜访,或召见,或任使。
若各当其任,天下事不足为矣。
四曰求将帅
光武所以续既绝之绪者,推寇、邓之勋;
肃宗所以平安、史之乱者,称李、郭之功。
今一二大帅,位高金多,顾募豢养,缓急非所倚。
臣恐偏裨行伍,未必无奇才异能,愿广加搜拔。
士大夫有知兵而尚气节者,尤宜参用。
五曰申纪律。
昔秦师过周北门,而免胄超乘,王孙满知其必败。
子重问晋国之勇,栾针谓好以众整。
故兵未接刃而逆知胜负者,观其军行整与不整耳。
比年以来,师无纪律,或望风而溃散,或逗挠而不知期会,虏掠子女,焚荡庐舍,此弊不除,何以捍敌!
伏愿明敕一二大帅,使躬亲惩创,以劝率诸将。
又广布耳目,察访自今行事有纪,勇于破敌而戒于扰人者,特加旌赏,庶革前习。
六曰治财赋。
今日急务,莫先于治兵,莫急于兵食。
然自军兴以来,理财之政不修,日以困乏,乞诏有司,修废弊,损浮靡,使货食丰羡。
七曰广召募。
夫秦之未并六国也,六国困于秦兵之强,然卒亡秦者亦六国,乃知人无不可用,顾训练何如耳。
淮甸以北,金虏蹂躏,江南荆湖,寇盗残破。
伏愿饬诸州军,广行召募,精加训练,亦足以抗诸帅偏握重兵之势。
八曰治舟师。
夫三江五湖之利,吴越之所必争,齐楚不能以取胜,彼利在骑,吾利在舟。
况金虏形隔势绝,又非齐楚之比。
然顷者南渡,我莫之抗。
及其北归,韩世忠邀之中流,迁延岁月,反用周瑜之所以破曹操者,全军北去。
盖彼多算而我算尝不足,是未尝自治之过也。
今既驻跸会稽,西则常、润江口,东则台、明海道,而江南密为唇齿。
上流沿江,皆宜以时措置。
九曰谨命令。
夫去兵去食,而信不可一日无,故民未知信,子犯以为未可用。
顷年驻跸维扬,众知夫未可复东也。
一日下东还之诏,识者重叹。
伏愿继今谨于出令,期于必信,庶几民听不惑。
十曰责事实。
孝宣之治,本于综名实;
西晋之败,由于尚浮虚。
国家积弊,既缘名实贸乱,浮虚日朦,又以诞谩,非掠名欺众,则择利以谋身,非便文自营,则倚法以削民。
愿陛下鉴晋之所以亡,汉之所以兴,大变习俗,庶事功可成。
抑臣尝考夷狄虽自古为中国患,而盛衰未尝不相因。
太王避狄,而文王致昆夷之駾;
汉高平城,而武帝穷漠北之师。
陛下脱身重围,崎岖河朔,握图履籍,历数有归,天心眷佑,亦可卜矣。
愿思寄托之重,审危殆之机,历考古今之变,屈群以立非常之功,天下幸甚」。
又言:「臣闻君子安不忘危。
去年金虏偶不南渡,今剧贼李成势稍衰弱,臣愚过计,深惧危苦之言不达于圣聪,或者玩日苟安,不虞祸发。
幸陛下深思远虑,夙夜以定倾扶危励志,庶祸乱可弭」。
太上方欲擢用公,而任事之臣议论不合,乃力丐外补。
遂除直秘阁提点江东刑狱。
踰年,除太常少卿,入觐进言曰:「臣闻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
臣窃考圣朝自太祖皇帝揖逊而履帝位,世世相授以仁,不杂他术。
德泽渗㵂之久,故比岁夷虏寇盗,蹂践焚劫,生民亡聊,亦已极矣,然厥心归戴,未之或改。
陛下监观治道,灼见根本,故比年诏令数下,专务宽恤,海内幸甚。
然臣窃虑军旅未休,输饷方急,州县常赋,不能供亿,势必至于科扰。
陛下虽欲办行宽恤以仁斯民,恐未能上副圣意。
望明诏宰执,俾求通练财计之人,相与讲究利病,省节浮费,使国用赢衍,仓卒不致科敛,庶有实惠孚于四方」。
又言:「臣闻学校不修,诗人兴刺,《子衿》之诗是也。
臣窃见比年以来,举人鲜以学业为事,既深可忧,而一命以上,或才质之美,往年得为教官,颇患无缺以处之,行在学馆局务阙又加少。
窃惧中人之性,不得长养成就,而因循汩没者为多,他日当更乏才。
望圣慈深以人才为念,特诏州置教官一员,使专务教导,不但已入官者得以成就,而韦布之士知所向慕」。
又言:「臣尝典狱江东,诣狱阅视案牍,讯问囚徒,已量事实,责限结绝,破械释系、脱于囹圄者百有馀人。
复检视诸狱囚,病而不医、死而不殓者不少,甚失哀矜庶狱之意。
除具奏施行外,窃虑四方囚系,似此甚多,望降诏诲饬,俾司狱之吏各大书揭榜,寘之厅事,庶几遵守法令,上称好生之德」。
上曰:「士大夫称卿,中外如一」。
即日拜给事中,赐三品服。
尝言:「治天下之道,必自学始。
窃惟圣质高明,决事之暇,躬亲国史。
然人君之学不在章句,当考治乱之迹,贤否之辨,而其要又在于正心诚意」。
又言:「夷狄之患,未有甚于今日。
然物极则反,愿与大臣力图恢复」。
上曰:「畏首畏尾,身其馀几!
前年金虏过江,官军接战,彼亦甚多损伤,自此可以使人向前」。
公曰:「但不退避,则两敌相当,未必不胜。
况曲直之理,昭然可见」。
顷之,兼侍讲
入谢,进言曰:「臣闻以一人之微,临亿兆之众,其万几之繁,已不胜应。
至若外有夷狄,内有寇攘,其难百倍于无事之时,疑若日不暇给。
文王有密人之不共,而乃曰:『无然畔援,无然歆羡』。
则其意在于正心。
光武当汉道之中微,崎岖兵马,而手未尝释卷,则其意在于务学。
盖心正则有以格天下之非,务学则有以考天下之理,此至约而施至博之道也,陛下天资已有日跻之盛,望仰思祖宗寄托之重,俯念群黎欣戴之诚,广览博观,使忠邪贤否事物之变,昭昭乎胸中,而又加意于正心诚意之学,则圣德日新,事功日起矣」。
又言:「臣闻不畏多难而畏无难,故有国家者或无难以亡,多难以兴。
后羿之变,而少康其功;
周有懿王之厄,而宣王定其业。
国家日者祸故不可胜言。
两年金虏不果南渡,比日寇攘亦向衰息,而将骄卒惰,民困财殚,固未可言平定中原之日。
然志不素立则因循苟且,将无时而可为。
伏望陛下万几之暇,博览少康、宣王之事,思所以申愤而雪耻者,诏大臣以捐省末务,日为恢复之,则中兴之功,庶其有」。
又言:「今日诸将官高而不可使,兵众而不可分,有警必不能奋不顾身。
窃虑其偏裨,或有可搜拔任用者,伏望陛下降旨,令诸大将依顷日侍从荐举指挥,各举数人,陛下即加铨别,稍分所辖之兵。
遇有警急,则酌事势而遣行,庶兵不偏重,而偏裨之能者得以自见」。
又言:「金虏狼贪虎噬,未有畔岸,而两年不敢南牧者,关陕之兵牵制之也。
比者捷书来上,深若可喜,然臣方以为忧虑,其不得志于彼,将逞愤于此。
望陛下建藩维于淮南,设控扼于江上,而大治舟师,以防越轶,然后相时料敌,为恢复中原计」。
居亡何,求对便殿,进言曰:「窃以中否之祸,无世无之。
或侵以衰微则周平王,或随以隆昌汉光武
今日之事,欲异乎周之衰微,而庶几汉之隆昌,是在陛下而已。
然筹帷幄者未有出人之略,为将帅者又无捐躯之志,则日复一日,人情更益怯懦弛懈,无复奋发。
愿陛下考光武躬临战阵之事,以作励谋臣猛将,则抗敌而立国隆昌之渐,可立矣」。
又言:「自黠虏作祸,于今八年,未见恢复才效,而日有寇至之虑,此诚诸臣不才之过。
其见任使者,既未见豪杰颖出之人,而屏远服沉下僚,又未有所简拔,则相与因循苟且,深为可惜。
望陛下上焉思委任贤能、驾驭英雄、推诚尽礼之道,次焉思驽磨钝、弃瑕录善、破朋坏党之术,使瑰材玮器,位显任重,而寸长尺短,悉为我用,则功效可卜。
若必守常辙而求异功,规近效而图远略,非臣所敢知也」。
又言:「臣伏睹政和间尝置局裕民宣政间置司讲议,皆纾急救弊之举,意非不善。
一则夺于柄臣,随命即罢;
一则毛举细务,徒费日用。
此无他,权要无以市恩,近倖无以窃宠,冗食滥员无以侵耗太仓,其实有利于国,无害于民,而小人皆不便也。
或以为拂人心,或以为伤国体,兴讹造讪,乘间投隙,故主其事者亦将摇于不任怨之说,不免徇寻常之见,持苟且之论,恶在纾急救弊哉?
修政局之建,其目曰省费裕国,强兵息民,是在今日,已为后时。
顷者陛下发明诏,命官吏采众言,又诏条具在内诸司,阅两月而未有施行,道途籍籍,以减省为难。
窃虑小人之言浸渍摇惑,圣意一移,则天下事无可为者。
伏望陛下照之以不惑,断之以不挠,使必如明诏,则所谓中兴政事,此其基也」。
又言:「国家自播迁以来,祀事极为简略,虽礼视时而隆杀,不得不尔,然之享,系在陛下。
顾累朝御容,寄寓远方,迎致实将,而祼将不亲。
望诏礼官取孟享之仪,酌时度义,略其大而其实,以时设位,陛下躬行献享」。
命下酌之,而有司不果施行。
公再言:「臣恭读祖宗故事,见仁宗谓辅臣曰:『朕朝夕奉三圣神御于禁中,未之敢怠』。
又见唐李绛等因奏事,言祭祀天地、荐享礼器敝恶,宪宗耸然曰:『朕虽以故事祀天地、享,不得亲行,宰臣摄事,每至其日,朕未尝不夜半即起,沐浴盥栉,肃恭以至明,过时方息』。
即饬有司,修饰器物,丰洁。
谨具奏呈,仰乞酌用」。
又言:「窃见三衙之兵单弱,而缺额不补,五军所统虽多,招怀抚纳之流。
目今虽未有他故,然李捧、崔增辈各将其徒,张俊、王燮等元无兵机,则控驭之制已大疏略。
今欲使三衙之兵渐统旧额,五军所统,随宜易置,散群坏党,新旧参错。
庶禁卫增壮,而招怀抚纳之流控驭得所,不致有意外之虞。
吕颐浩奉庙谟以出征,如李捧、崔增辈便可俾隶戎行」。
上曰:「得处分」。
因曰:「颐浩熟于军事,令总诸将外禦,秦桧在朝廷,庶内外相应」。
公曰:「内外相应最为至急,宣王吉甫北伐,而是诗乃言『张仲孝友』,盖非张仲在内,则吉甫不能成功」。
上曰:「秦诚实,只为大执」。
公曰:「士大夫操修不美者至多,如求机警能顺旨者,极不难得,但恐不诚实,终不可倚」。
上曰:「此辈亦何所用?
朕以至公涖天下,见其可用则用之」。
公曰:「涖天下者莫大于至公,帝王之德,所以配天地者以此」。
上曰:「更要仁要明」。
公曰:「三者虽异,其实一体。
惟公然后能明,惟公然后能仁。
愿陛下以至公为先」。
又言:「卫多君子,吴季札以为未有患。
晋多君子,季武子以为未可媮。
欲知国家治乱兴衰之端,当观其贤才多少。
侍从仅十许人,自卿监以至馆职建炎间裁定员缺,伤于太少,时属艰难,正宜招致英杰,共图康济
望博访妙策,搜奇拔颖,使侍从官不致多缺,诏增置卿监以下员,庶拔十得五,一旦有事,无乏才之叹」。
又言:「光武亲临战阵,将士用命,是以中兴汉室」。
上曰:「朕方欲措置江上军,将垒即单骑往按视抚劳,亦欲作励士气」。
公曰:「累年金虏入寇,悉望风逃遁,陛下能屈万乘,则士气自振矣」。
公既居琐闼,以章奏自任,抗论无所阿避。
会除李邦彦佥书枢密院,公论邦彦五罪,凡三疏,不报,委以次官书牍行下。
公乃乞罢所职,除兵部侍郎,不拜。
抗章言:「臣蒙陛下厚恩,擢寘省闼,比者辄有驳奏,事既不回,义宜去位。
兼臣二亲年老,臣病不能侍,是君亲之谊,两未尽也」。
上感其言,亲书章尾:「优畀职名,择善地以便其私」。
遂除龙图阁待制、知信州
侍御史江公跻左司谏方公孟卿争上疏曰:「程某有兄弟可以养,黄门职典出纳,顾不留以自助,甚为朝廷惜之」。
上批付右仆射秦桧,复除给事中,且宣谕上意。
参政翟公汝文曰:「给事观上委曲如此,安可复辞」?
入谢,上曰:「给事之设,政要驳异,岂在雷同。
朕以卿再三求去,勉徇所请,然深不欲卿去,故再有此授除」。
公再拜谢。
既出,特赐象笏,示隆眷也。
南渡后,内藏不复有所积,岁拨左藏库钱帛万数充之。
至是,令支拨,兑供颇夥。
公言:「内藏之建,盖深藏厚蓄,小欲助有司经费,大欲有事戎虏。
其至仁远虑,则欲警急可以取办,不至横索于民。
真宗宣谕群臣,谓『所贮金帛备经国之用,非自奉也,顾外廷不知耳』。
神宗皇帝赋诗则曰:『每怀怵愓心,妄意遵遗烈。
顾予不武资,何日献戎捷』。
累朝以来,三司缺乏,则假于内库,或累年不能偿,即命蠲除,其事盖可考也。
南渡以来,内藏不复有所积,故岁拨左藏库钱帛数万,已不为少。
陛下宣谕臣僚,亦有躬行节俭之言,然以臣所见,今岁始交,而左藏岁供之数已足。
近日兑借缗帛,不识所费何至若是!
望陛下俯忧时事之艰难,仰观祖宗之志虑,践节俭之言,恤供输之困,使四方之民,均知盛德」。
是时都督之建,颇合众情,朝廷继遣沿海制置,外论汹汹。
公言:「臣观今日退避之计多,防守之计少,如是则人心摇夺。
自古兵交,胜负系曲直,非必系强弱。
金虏之强,众所共知,然实负天下之至曲。
愿陛下专以征伐责将帅裕民理财责宰执,而宸心孜孜,务修厥德,上合天心,下协民情,则金虏之强,可以坐视其弱」。
上曰:「惟德动天,顾朕凉薄,有所不能」。
公曰:「臣观孟子『有能有不能,有为有不为』,则力之所可能者,有为有不为耳。
以陛下天资高明,博观群籍,凡古之帝王,有德则兴,无德则亡者,皆无逃圣鉴矣。
强勉行之,必无所不能」。
上曰:「卿可谓责难于君者」。
久之,复申前请。
御批中出,除职名与郡,以便温凊。
再议,复除前职名知信州矣。
给事中胡公安国、中书舍人刘公一止连八疏,论公:「早以文行知名于时,忠信可以备献纳,正直可以司风宪
出为守臣,则布宣德泽,位一国;
留在朝列,则嘉言正论,上沃圣聪,所利溥矣。
为瑀私计,孝子之志固切于养亲;
为陛下计,保国之基莫先于得士」。
有旨前降指挥更不施行,于是复留。
太常寺奉使高丽给赐,乞准元丰例。
上欲加惠远人,诏复增益。
公言:「礼仪隆杀,当视时宜;
赐予厚薄,当观民力。
今所给赐,视元丰已为过厚,况复增益,尤非所宜」。
旧制,右武大夫非特旨不转,刘光世保举王德、张等过江击贼,有旨转行。
公言:「右武大夫系昔日西上阁门使,元丰间止于十四员,今不知几倍。
若人臣皆得挟法陈请,则回授之制殆为虚设。
光世所乞已十二员,冒滥甚矣」。
闽贼范汝为既平,朝廷以密院人吏刘希房等十九人有劳,各转一官资。
公言:「将士冒矢石于外,人吏恩赏于内,理非是。
方欲作士气以立武功,侥倖之弊,岂可承袭」?
临安府营缮,上自侍从,近则中贵,外及僚属,下至胥吏,被赏有差。
公言:「移跸营缮,官吏职也,苟无旷阙,何功之有」?
皆乞寝罢。
元忠为忠义队首,父子供应民兵钱粮,与贼战,擒杀四十四人,但补下班祗应
公言:「推赏太薄,恐后无以劝励」。
是时上方励精稽古,留神经学。
一日,从容与公论《左氏春秋》,穷究指归,且曰:「胡安国近取政论极好」。
公曰:「安国经行素高,兼达治体。
朱震亦深此学」。
上乃召用。
继又访人才于公,因荐徐俯、曾开、程俱、范、赵思诚、萧振,皆一时名流。
五月,诏:「侍从条具己见,凡可以省费裕国、强兵息民者,朕无惮改作」。
公上疏,以为:「国家遭虏寇之祸,今兹九年,政事束于条例,难于改作。
譬如人家,昔尝富贵,中更破荡,今方以渐葺治,而费用尚循富实之规。
然国势危殆,至于今日,亦众人之所共忧。
倘使费省而国裕,兵强而民息,则国家安宁长久之利,亦众人之所共享。
今日一切镌罢,亦复何辞」。
乃条具当时急务,一曰:「内侍之制,比旧岁裁减之外,今尚有一百八十馀员,臣愿以其半为定额,姑去三分之一,有缺勿补」。
二曰:「三省察院人吏三百馀人,月费钱二万五千缗、米五百馀石,而复省检正与机速编修检讨等房堂厨、密院东厨。
客司等人各有窠额,下至大程官,亦复二百人,皆可减半。
三省密院镌减已定,然后取省台寺监员数,量事烦简,悉议减罢。
只如御史台人吏,知班共一百六十五人,盖可减三之二。
其在外州县,乞委监司条画减放」。
三曰:「閤门自知閤下迨祗候三十馀人,乞减三之一」。
四曰:「后苑一切工役,不切于事,宣和末年已议减省,靖康初因悉罢废矣。
欲乞以事归工部,示人将有恢复之图,不当安于此地。
所有修内一司,并乞废罢」。
五曰:「应有实废而名存如龙图等阁、睿思殿库官吏之类,如亲贤宅四方馆、舍省、都亭驿驼坊、牛羊司、大医局东西作坊之类,乞并归所辖本曹」。
六曰:「伏睹祖宗神御岁时祭享,未免薄略,而益王唐公国主影前所破食料、添厨、知客、从人等,多仍用旧制,欲乞减罢」。
七曰:「曾任宰执及武臣遥团以上宫观差遣,多事之时,不任事责,坐糜厚禄,颇为无艺,乞与减半,以次官乞支三分之二」。
八曰:「州县添差官,乞减见任官请给人从之半,仍免治事」。
九曰:「常平不必复立一司,只乞别提刑司干办官一员,专管常平职事,仍以曾任知县通判人充」。
十曰:「州县酒务,自来皆知所得不偿所费,乞酌度州县大小,召人买扑,则省官吏请给,免民户折纳糯米,其利不鲜」。
十一曰:「金虏之长在骑。
今平广原野,欲争胜则当用车;
大江长淮,欲控扼则当用舟。
今来舟车皆未尝讲究。
臣略计一车一舟之所值,适与一马等。
苟舟车精备,则动必万全,乞讲究制造」。
十二曰:「诸军之兵,盖患其不多,然亦不少矣。
简其疲弱而训练作励之,固可以转弱为强。
三衙之兵与诸州禁军,皆额缺不补,则在内禁卫单寡,不可不虑。
在外则备禦全无,每一郡有警,环郡拱视,惴惴然奔窜之不暇,岂及议救援哉!
乞各措置招募」。
十三曰:「请诸步弓手统于县,镇塞有土兵统于巡检,一州则有兵马都监,两县则有都巡,一路则有提刑
乞委诸州,各选募弓兵,使充旧额,委提刑察巡尉都监都巡之疲懦者奏罢之,选择曾经战阵、实有武艺者辟差。
无事之时,各训练弓兵,或有警,提刑都巡都巡都监都监巡尉,自足以逐捕捍禦,不至专遣王师」。
十四曰:「汾江及淮甸荆湖盗贼残破去处,多有荒弃田地,乞募人为兵分授之,使耕殖为粮,免复仰食县官
岁久,人必各自为守其宅」。
如因土风以颁巡社之制,换度牒以免伪造之罪,卖官田以助军需之广,杜豪民猾吏侵盗之虐,役法以免催税赔纳之苦,革官吏替纳赂之奸,其说甚备悉剀切,上契圣心。
自公之驳邦彦也,时相追仇甚深,密以后省封驳纷纭夺主柄之说动上。
一日私荐席益,即取旨趋召,即招后省官相见,出御批与之,同僚相顾默然。
公曰:「席为人,相公岂不知,何必引用」!
即入疏论
后数日,公为章论罢,提举亳州明道宫
起居郎张公焘、舍人刘公一止、中书胡公世将左右司员外郎林公待聘、楼公照、侍御史江公、司谏吴公表臣皆在逐中。
四年,复徽猷阁待制、知抚州
当要冲,酬酢丛繁,帑库单匮。
岁仍饥馑,崇仁宜黄寇盗并起,历时不能擒制。
公至则招材勇士,料兵重赏,未几,贼党悉平。
且命属县劝诱豪右损价广粜,四境由是安集。
旱祷必雨,岁不火祲。
以二亲怀归故里丐祠,章再上,得提举江州太平观
六年,丁太淑人忧,明年丁宣奉公忧。
服除,转朝议大夫,以前职名知严州
未行,改知宣州
金虏将南侵,公隍增陴,治甲兵,丰廪储,隐然为江左重。
及虏败北,坚辞郡事,复奉祠
十二年春,召赴行在。
是时和议已成,公欲激励上意,使强于为治。
入见,首叙:「臣远去阙廷十有一年,金虏兵再南侵,陛下随机应变,亲授诸将方略顺昌之功,尤为奇伟。
独念太上忧生民,甘心屈己,力主和议,卒使强悍革心,迄从圣欲,此岂常情所能测度!
更愿陛下不以今日为愈于昔时,谓可以少休,犹复加强勉焉。
董仲舒谓天欲扶持而安全之,事在强勉,非虚言也」。
上再三嘉纳,拜兵部侍郎侍读,赐爵鄱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复上疏:「顷年强虏侵轶江淮,无不如志,非陛下明于料敌,审于知己,随事制宜,投机应变,则事之出于意外,恐未可胜言也。
今虏气得志骄,穷奢极侈,骨肉屠戮,寇仇环起,连年旱乾,赤地千里,人不聊生。
我于此时深思远虑,足食足兵,以俟其衅,安可不汲汲也!
今日祖宗之故地未复,父兄之深仇未雪,岂得遂为休兵偃武计哉?
臣愿陛下励志而已」。
后数日,又言:「人君上承天而下理人,动作为当仰观天意,俯察人情。
今日天意人情,灼然可见,宜乘兹盛际,励有为之志,卒非常之功」。
上曰:「前此固不得已,今日足可措置」。
景灵宫朝献后,公因进见,言:「土木之功,劳人费财,营造之过,祸败随之。
如近日景灵于外殿之后,诚有不可已,臣愿此外一切禁止。
窃观自古中兴之君,莫盛于周宣,而不能无过,故诗人箴而不已遂有规,规而不已遂有诲,诲而不已遂有刺,以此见居成功为难」。
上再三首肯之。
公复曰:「凡诗美宣王无几,而『考室考叔』之章,即不言美而实美之。
臣旧疑此二事无足美者。
近读《刘向传》,见其所谓更为宫室小寝庙,始悟诗人之意」。
语未卒,上曰:「刘向在室中至好」。
公曰:「岂惟室中,即群臣中亦不易得。
向忠于朝廷,其渊源盖自经术中来。
陛下观其引经陈义,虽后世不复多见」。
上于是历举向引经数处,公曰:「凡向所陈,可为万世龟鉴,愿陛下每思其言,为不鲜」。
上改容嘉纳。
讲读官旧皆有讲义以进,中间为侍读者因陋就寡,但书故事进读,不复约文申义,发明旨意。
公乃即所读随事深切著明之。
后尝入侍,从容语次,上曰:「近年侍读不进讲,得卿每事敷陈,甚善」。
公曰:「讲义固不必进,然但不明而退,则备员已甚,臣是以敢区区」。
上曰:「尝读《三朝宝训》,至真访通经者于李至」。
公曰:「当时所称,惟崔颐正一人,盖通经之士为难得。
陛下留心经术,臣等末学,不足以望彷佛。
然私忧过计,自科举复用词赋,后生工于剽掇,苟取科第。
今治经比诗赋才十之一,恐数年之后,无复有通经者,宜斟酌两科进士多少,特加抑扬,使经术不至废弛,乃长育人才之道」。
秦桧谓公曰:「上宣谕,伯宇经筵尝说两科习经者少,当如何措置」?
公曰:「欲使不偏废,莫若经义诗赋合为一」。
遂付礼部施行。
资善堂翊善阙,上欲除公,以久在告未果。
及面谕除授之意,遂就职,进爵子,增邑五百户。
又尝读真宗奖擢刘锴,公因言:「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功臣之世,贤者之类,不可弃遗。
真宗所上,不独嘉之能,亦以劝励士大夫之后,用心可谓至远。
陛下嘉惠多士,崇建太学,盖甚盛德,而选试教养国子之法,未闻讨论。
愿稽有虞周之志,以诏有司」。
复进疏论:「治乱安危,相为反复。
今虽愈于昔年,然金虏入寇,未尝一大创艾,尝有轻我意。
虎狼之心,岂或餍满,求衅背盟,近则数年,远则一二十年,不敢保其必不来也。
今吾所用之兵,近更数年,远更一二十年,壮者老,老者死。
愿预为久远之计,增多而寡,使兵日浸强,列屯向敌,凛乎不敢遽犯。
若乃民力困乏,未有甚于此时者,陛下虽屡戒切州县不得科歛,而岁有防秋,军兴之费,急于星火,供亿曷尝不出于民?
是宜省费节用,敦本抑末,常赋之外,一毫不取于民,使民力日益厚,则邦本固,兵强,虏即有窥伺之心,亦将潜消阴沮,是乃和好久长之」。
上曰:「且做十年」。
公再拜曰:「十年之说,愿陛下念兹,朝夕不忘」。
又尝因论真宗时事,公谓:「符瑞固不可谓无,然以为出于天,则所以奉天者莫要于德;
如惑方士道流之说,崇饰宫观,广祷祠,恐不足以当天意」。
上曰:「天书等事,偶出一时,《宝训》自不须记,正所谓书而不法」。
未几转中奉大夫,试兵部尚书侍读翊善
上眷礼虽厚,公与端揆议论背驰,乃力乞奉祠,遂除龙图阁学士、知信州
陛辞,遣中使特赐御书真草《千字文》、象笏、犀带。
是时执政侍从皆未之有,中外歆羡。
上饶坑冶,堙废岁久,提点韩球久试图功,妄言宝货兴废,不问山谷有无,广为虎落储胥,严示厉禁樵牧大棘,众庶熬苦之。
且明谕州县,按旧籍坑户以岁计所负官课责偿于其家,有子孙易业数世,而系累淹延,毁其家而偿逋未足,有司莫敢辨曲直,民不堪命。
闻公之来,诣府列诉,公躬为审核釐,条白于上,球之积憾,刺于骨髓矣。
子夏,大水坏城郭,属邑发洪几千所,败民田庐,漂溺不可救。
公具奏水灾异常及宽恤事目,请于朝。
时宰方咏歌太平,恶言灾异,阅所奏请,顾同列曰:「尧之洪水,不至如是」。
公闻之,曰:「时不可为矣」。
遂称疾丐祠,提举江州太平观
十六年,转中大夫,进爵伯,加食邑八百户
十九年再任,迁大中大夫进封广平郡开国侯,加邑三百。
又以郊恩加食邑三百,为一千四百户,实封一百户
或云陆升之讦前参知政事李公光私撰野史,其子孟坚见知棘寺柄臣风旨,锻鍊论报,谓公不合与李公通书问、寄衣帛,降授朝议大夫
二十二年正月,以疾其事,授左中奉大夫
辛亥薨,享年六十有六。
遗表闻,特赠左通奉大夫
其子曰宏靖,以其年十二月返葬于程山之左。
久之,茔侧槛泉觱沸,用风水家说,以乾道丙戌改卜于龙潭之东五里白南乡松林寺之右。
母夫人沈氏实合葬焉。
子三人:长曰宏雅,未冠卒;
次曰宏济,通直郎、监建康府榷货务、都茶场,卒于官;
季则宏靖
女四人,长适故文林郎、监镇江府榷货务门臧栯,仲适奉议郎通判南安军胡璪,次适奉议郎、新权知汀州汪赓,幼适进士臧桷。
孙八人:曰有功,宣义郎、新通判秀州
曰有孚,承奉郎广州增城县丞;
曰有元、有章、有尚、有大、有沦、有嘉。
公识趣超诣,下笔析理,妙处不传。
肄业成均,试《不自见论》,明大智,观远近,故大司成冯公谓非深于《楞严》者不能进此;
论、记、策,则曰词致大似碑碣。
自少老未尝一日释卷,夜分乃寐。
博极群书,故其文闳深雅健,粹然自成一家。
既没,其纂述有《论语说》四卷,《论语集解》十卷,《周礼仪》十卷,《尚书说》一卷,《谏垣论疏》、《奏议》各四卷,《黄门忠嘉经筵讲读》、《三朝对语》各五卷,《资善堂口》二卷,《饱山集》六十卷,《野叟谈古》、《两汉素隐》、《唐传摘奇》、《诗话杂志》各一编。
惟公所学根于至正,所养全乎刚大,于富贵贫贱利害得丧,一不以累其心,故进退惟道是视。
筮仕学省,道家者流林灵素翻绎道书,杂以俚语嘲谑,朝野翕然信服,大司成李公邦彦率官寮生徒晨往听讲,公咈然拒之。
蔡佃司业,一日谓公曰:「何不谒太师
师极相喜,尝俞、李之后,大魁久寘,便当以立螭处之」。
公唯唯逊谢,终不一诣。
谏省中台,论思献纳,务以责难为恭,而国体,救民瘼,辨贤不肖,别白是非,必反覆为天子尽言之。
治郡必举大纲,略苛细,镇以简静而矜拊百姓,常务聚所欲而去所恶。
崇礼教官,严月试季考,亲第其高下,承学之士翕然向风。
临川宣城适当朝廷多故,兵征四方,调役旁午。
公应变纤悉有条理、军无乏给,而下亦不告病
奉养廉约,不视故府,厨传虽菲,而过客使意无不称。
尝有大将接武郡,燕享礼行,物薄而诚至,客亦感激。
公帑主吏按前比白,供太守家人饮食张御,公曰:「太守窃厚禄,家已温饱。
公帑有法,太守且不可妄费,况其私自给乎」?
一切却绝。
宣城产蜜蜂珍滋,为权门苞苴之计,残物厉民旧矣。
公下车禁采捕,而中朝贵人移书持钱十万请于公,报曰:「属已出教禁止,承命不果」。
广信罢归,韩球憾之未已,行部留郡绳治。
他日,兵与右曹掾史必欲得公当官及子弟诸不法事,百计摭拾,竟无纤芥可以诋伤。
识者于是知公絜矩之道,不特行于朝著,达于州郡,而所以刑于家者,凛凛在古人中矣。
公登法从二十年,三领州麾,所至未及书考而去,立朝期有五月,馀皆奉祠里居。
卜筑龙潭之场,据溪山之会,极登临之胜,建阁其下,名曰「饱山」。
直北数步,复敞东阁,积书万卷,名曰「澄怀」。
临流结亭,取元次山漫浪之趣,并「三吾」而概之以漫,名曰「漫吾」。
循墙修竹数干挺茂,松间出名花嘉木,荫樾左右。
亲友相过,则酌酒赋诗、弹琴奕棋,绝口不谈时事。
宾礼贤师,程督子侄,口讲指授,夙夜不倦。
间有属计偕取科第,而公所以责厉者乃曰:「读书修己,任重道远。
君子务知远者大者,汝等勿以应举觅官为厌足之道」。
一日,复命侍前,出马文渊《戒兄子书》示之,曰:「吾亦欲汝曹以是书书绅」。
又出东坡惠州寄其子「门户各努力,先期毕租税」之诗以示之,且曰:「东坡训子犹致意于租税,况汝等耶」!
自号愚翁,尝自作传,大概:「翁嗜学而不能总其会,慕古而不得其要。
短于曲折,或又以为直;
昧于趋向,或又以为介。
中无他肠,不疑人之欺己,或又以为诚;
不喜与人校,或又以为长者。
一切苟且,未尝精思,已而知悔,后又复然。
知其为病而不能改,可谓愚矣。
晚知见誉者过实,欲痛刮磨以补过,终不见效,乃以愚自名,以盖不虞之誉」。
盖厚于责己而薄于责人,勇于为善而廉于取名,公之也。
首推荫及臧氏弟,仕至为郎,所以图报鞠育者,毫发无憾。
既登八座,当任子,先以予同产弟,次于孤侄,然后及其息。
官所不能及者,则为经纪生事甚厚。
奉家庙严,春秋二祭簿正仪物,丰俭适中,以为可继可传之法。
公简易端谅,不殖产,田园所入,仅供伏腊。
尝有以良田求售者,故人参知政事张公焘闻之,贷白金一巨箧,公瞿然曰:「人生粗了目前足矣,何至苦求赢馀」!
即命归其金。
其敬贤下士,汲汲惟恐不及。
人有片善,不啻若自其己出。
襟府清明,其平如水。
借或深情厚貌,矫饰求售,公虽了见其肺肝,而遇之以诚,不恶而严,彼亦往往悔悟,深自愧讼。
平生予人荐牍,未尝专一介之使与夫假宠姻故以行者。
于寒门下僚,尤加推挽,期于必
至于韦布生或袖诗赋书,挟举子业,卒然通谒,倒屣以迎,即所为文相与切摩,商论是非,一时名教有所倚赖
公酷嗜《论语》,研精殚思,随所见疏于册。
练塘洪先生兴祖早以是书从公难疑辨惑者二十年,晚得公所说,即为序冠其首。
有曰:「养孝弟之本厚,明忠恕之不二,感发于孔子之一射,流涕于周公之四言。
凡若此类,皆古今学者所不能到,而考诸行事,若合符节。
浩然之气,有仁者之勇,今之古人也」。
公云亡,其书盛行,尚书郎魏安行将漕京西,锓板流传。
或以示顾门下士曰:「伯宇乃著书相谤,后世信其言为是,而议我为何人,洪、魏何至作序锓板耶」?
乃令言者论劾洪、魏,禠官谪。
台符下京西搜书与板焚燬,而公之子若孙名在仕牒者,废锢不调。
复谋所以挤程氏者,而亡矣。
初,公被疾,踰月势革,晨起草遗奏以畀门下士故吏部侍郎余时言,俾上之,其略:「念昔侍于经筵,尝屡陈其臆说。
伏愿陛下念祖宗付托之重,副生民爱戴之勤,宝惜寸阴,图回长策,励尝胆之志,勿忘在莒之
咏周孔之图书,措诸行事;
复文武之境土,播以声诗」。
已而与客对雪奕棋,诵《庄子·逍遥》赋绝句,其末章句:「炉烟一炷明窗下,读尽《南华》第一篇」。
盖绝笔也。
又为书具言丧葬始末,毋得效俚俗浮靡。
至于孝友恭俭,则谆谆诲饬,曰:「能如是,可以保家,否则身名俱败」。
徐顾左右曰:「去上元不远矣」。
趣命将衽于中堂,期而逝。
孔子称「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子夏言「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公实有焉。
铭曰:
气大以刚,塞乎天渊,孟轲浩然。
谐韶濩,劲沮金石,退之浑然。
折槛撄鳞,旋乾转坤,谏草凛然。
由我者吾,不我者天,全名烂然。
有子有孙,益炽而,盖绳绳然。
钻石堋辞,与山不磨,公论曰然。
国势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九、《云溪居士集》卷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
世或谓周以封建而天下强,其弊也凌夺;
秦以郡县而天下弱,其弊也土崩。
汉封同姓,矫枉过正,数十年间,七国内向;
孝武分析侯国,削弱已甚,强臣无惮,坐移龟鼎。
唐重方镇,浸以强大,久而不变,至于灭亡。
因谓法有必弊,国有定势,法弊而势偏,不知矫革,数十年之后,则患不可支矣。
是果然乎?
夫汉初列国过制,孝文盛时,贾生已患之矣。
厥后诸侯微弱,不与政事,武、宣之间已与哀、平时类矣。
唐世方镇强大,天宝末年范阳干纪,不在数世之后。
制置之失者,祸乱之机,其初皆已暴见,第未有强者发之尔;
苟有强者,则如范阳之起于天宝矣。
贾傅所谓「火未及然」者也,是岂百年之形势哉?
不足引以为论。
至于周室封建,秦人郡邑,亦非所以制国势之强弱,定修短之期数者也。
试粗言之。
周建万国,亲贤并任,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大者无不掉之势,小者有自全之方,维之以法,统之以道。
率职有功,则庆赏必至;
犯分凌制,则刑诛随之。
方其盛时,如指臂之附支体,莫见凌夺之渐也。
后世浸强,不可制役者,由天子失道,王法不行,征伐自专,并吞无禁,纵之使大也。
使穆王无耄荒之政,夷王无下堂之失,厉王无板荡之风,幽王无淫昏之行,守文武之成法,无所失坠,虽万世如成康之隆可矣,何陵夺之有哉?
若曰封建之势,必至于强不可制,厉王之时,诸侯已强大矣,宣王将不能复会于东都,因其力以南征北伐,复文武之业矣。
秦置郡邑,守令分治。
汉家因之,与侯国并建。
文、景而上,诸侯强大,僭乱不轨,无屏翰之益;
孝武而下,列国微弱,等于郡邑,无磐石之势。
东京郡国轻重相若,不足以维持。
然而两汉用之四百馀年,天下安宁,不见土崩之弊。
秦人所以二世而亡者,频征远戍,厚赋役,人不见德,而为繁苛惨切之痛,以失天下之心也。
始皇、二世之道而为政,虽建万国,亲诸侯,殆无救于乱亡。
若曰郡县之势必至于孤弱而土崩,文、景、武、宣、世祖、明、章之时,将不能康民阜物,讲道息刑,比隆成周之盛矣。
由是言之,天下有道,封建、郡邑皆足以底平治而保无患;
天下无道,封建则陵夺,郡邑则土崩。
制国之势,果在建侯乎?
在郡县乎?
人主务隆道而已。
主道世隆,则天下世治。
俯而师二汉文、景、明、章之主也,仰而遵商周汤、武、成、康之君也,尚何土崩陵夺之有哉!
禹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二世,至太康而失其国;
成汤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五世,至小甲而商道衰;
文、武之法非不善也,传之四世,至昭王而王室弱。
西汉之法,不美于三代也,传之七世,至宣帝而愈盛;
东汉之法,不劣于西京也,传之四世,至和帝而微。
唐之法,亦二汉之比也,至中宗而丧其宝。
圣贤不世,主道弗,则禹、汤、文、武之法不过一再传而衰;
中智之君,继世有为,振主道,则高祖、孝文之法行六七世而愈盛。
盖安其位而忘危者,天下虽甚安而危常及之;
其存而忘亡者,天下虽甚固而亡常及之;
有其治而忘乱者,天下虽甚治而乱常及之。
商之君,保有成业,而不知惧,轻为逸豫,而为兴造。
轻为逸豫,则多过失;
为兴造,则鲜功德。
夫功德不见而过失日加,危乱丧亡之所由至也。
西汉之主不忘危乱而自知勉,轻为兴造,则为逸豫。
轻为兴造则有功德,为逸豫则无过失;
过失不作而功德日增,治安存固之所由至也。
国家艺祖成汤之勇智,周武之圣德,受天休命,戡定大业,身及太平,纲纪法度、经置施设之方,所以垂裕诒谋者,固已跨绝汉唐简杂之术,兼该四代久大之美矣。
太宗平晋征燕,王业大定,敦崇文教,光济丕烈。
真宗总文武之两端,合威德以并用,震叠殊俗,协和中夏
礼乐既备,然后告成岱宗,祈谷后土,垂拱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味广成之训,师黄帝之治,以清静无为涵养天下。
仁宗检身以俭,抚民以慈,敬赏慎罚,视之如赤子,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节而不尽,举三王之善政以宠天下,四十馀年,生灵熙熙,如在春台之上。
英宗挺睿哲之资,知人间利病,即位之日,振权纲,修法度,慨然有兴造之意,虽享国未久,而规模宏远矣。
神宗继文考之志,述文考之事,宵衣旰食,厉精庶政,发明道术,讲修武备,制作日新,典章咸举,表饰绍兴,奋扬声采,炳炳然三代之文物,凛凛然中夏之威棱,帝王事业,益可观矣。
今慈母与陛下,复以仁恕忠厚之德济之,神圣相承,兢兢业业,视已治如未治,视已安如未安,克艰克勤,世有兴作。
故百三十馀岁而主道益,天下益治,三代之治,未之有矣。
考之以古,准之以今,国之强弱盛衰,本无形势之可定,顾人主之德何如耳。
人主务明德以隆道道隆而盛大之业固矣。
区区形势之论,何足道哉。
刘道原十国纪年序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七、《司马公文集》卷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八、《三刘家集》附录、《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三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八、同治《瑞州府志》卷一九、《司马温公年谱》卷一
皇祐初,光为贡院属官。
时有诏,士能讲解经义者听别奏名,应诏者数十人。
赵周翰侍讲知贡举,问以《春秋》、《礼记》大义。
其中一人所对最精详,先具注疏,次引先儒异说,末以己意论而断之,凡二十问,所对皆然。
主司惊异,擢为第一。
及发糊名,乃进士刘恕,年十八矣。
光以是慕重之,始与相识。
道原乃其字也。
道原是岁赋诗论策,亦入高等。
殿试不中格,更下国子监试讲经,复第一,释褐钜鹿主簿和川
陆介夫广西帅,奏掌机宜。
前世史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之末,简策极博,而于科举非所急,故近岁学者多不读,鲜有能道之者,独道原笃好之。
为人强记,纪传之外,闾里所录,私记杂说,无所不览。
坐听其谈,衮衮无穷,上下数千载间细大之事,如指掌,皆有稽据可考验,令人不觉心服
英宗皇帝雅好稽古,欲遍观前世行事得失,以为龟鉴。
光承乏侍臣,尝从容奏旧史文繁,自布衣之士,鲜能该通,况天子一日万机,诚无暇周览。
乞自战国以还,讫于显德,凡关国家之兴衰,系众庶之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诠次为编年一书,删其浮长之辞,庶于奏御差便。
上甚喜,寻诏光编次《历代君臣事迹》,仍谓光曰:「卿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
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未得而知者,唯和川刘恕一人而已」。
上曰:「善」。
退即奏召之,与共修书,凡数年,史事之纷错难治者,则以诿之,光蒙成而已。
今上即位,更命其书曰《资治通鉴》。
王介甫道原有旧,深爱其才。
熙宁中介甫参大政,欲引道原三司条例。
道原固辞以不习金谷之事,因言天子方属公以政事,宜恢张尧舜之道,以佐明主,不应以财用为先。
介甫虽不能用,亦未之怒。
道原每见之,辄尽诚规益。
吕献可得罪知邓州道原往见介甫曰:「公所以致人言,盖亦有所未思」。
因为条陈所更法令不合众心者,宜复其旧,则议论自息。
介甫大怒,遂与之绝。
未几,光出知永兴军道原曰:「我以直道忤执政,今官长复去,我何以自安?
且吾亲老,不可久留京师」。
即奏乞监南康军酒,得之。
光寻判西京留台,奏迁书局于洛阳
后数年,道原奏请身诣光议修书事,朝廷许之。
道原水陆行数千里至洛阳,自言比气羸惫,必病且死,恐不复再见,留数月而归。
未至家,遭母丧。
俄得风疾,右手足偏废,伏枕再期,痛苦备至。
每呻吟之隙,辄取书修之。
病益笃,乃束书归之局中。
元丰元年九月戊戌终,官至秘书丞,年止四十七。
嗟乎!
道原之耿介,其不容于人,龃龉以没固宜,天何为复病而夭之邪?
此益使人痛惋惝恍,而不能忘者也。
道原嗜学,方其读书,家人呼之食,至羹炙冷而不顾。
夜则卧思古今,或不寐达旦。
和川,尝以公事适野,见刘聪太宰刘雄碑,知嘉平五年始改建元,正旧史之失。
洛阳,与光偕如万安山,道旁有碑,读之,乃五代列将,人所不称道者
道原即能言其行事始终,归验于旧史,信然。
宋次道亳州,家多书,道原枉道就借观之,次道日具酒馔为主人礼,道原曰:「此非吾所为来也,殊废吾事,愿悉撤去」。
独闭閤昼夜读且抄,留旬日,尽其书而去,目为之翳。
道原致疾,亦由学之苦邪。
介甫用事呼吸成祸福,凡有施置,举天下莫能夺。
高论之士,始异而终附之,面誉而背毁之,口是而心非之者,比肩是也。
道原独奋厉不顾,直指其事,是曰是,非曰非。
或面刺介甫,至变色如铁;
或稠人广坐,介甫之人满侧,道原其得失,无所隐。
恶之者侧目,爱之者寒心,至掩耳起避之,而道原曾不以为意。
见质厚者,亲之如兄弟,奸谄者疾之如雠。
用是困穷而终不悔,此诚人之所难也。
申枨以多欲不得为刚,微生高以乞醯不得为直。
道原者,可以为刚直之士乎!
道原家贫,至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
其自洛阳南归也,时已十月,无寒具,光以衣袜一二事及旧貂褥赆之,固辞,强与之,行及颍州,悉封而返之。
于光而不受,于它人可知矣。
尤不信浮屠说,以为必无是事,曰:「人如居逆旅,一物不可乏,去则尽弃之矣,岂得赍以自随哉」!
可谓知之明而决之勇矣。
道原好读书,志欲笼络宇宙而无所遗,不幸早夭。
其成者,《十国纪年》四十二卷,包羲至周厉王《疑年谱》、共和至熙宁《年略谱》各一卷,《资治通鉴外纪》十卷,馀皆未成,其成者亦未以传人。
曰:今芳《唐历》本皆不同,由芳书未成而传之故也。
期于瞑目然后传。
病亟犹汲汲,借人书以参校己之书,是正其失。
气垂尽,乃口授其子羲仲为书,属光使撰埋铭及《十国纪年序》。
且曰:「始欲诸国各作《百官》及《藩镇表》,未能就,幸于序中言之」。
光不为人撰铭文已累年,所拒且数十家,非不知道原托我之厚,而不获承命,悲愧尤深。
故序平生所知道原之美,附于其书以传来世。
道原自言,其先万年人,六世祖度,唐末明经及第,为临川,卒官,遇乱不能归,遂葬高安,因家焉。
南唐高安筠州,今为筠州人
父涣,字凝之,进士及第,为颍上
不能屈节事上官,年五十弃官,家庐山之阳,且三十年矣,人服其高,欧阳永叔作《庐山》以美之。
今为屯田员外郎致仕云。
论青苗奏熙宁三年三月 北宋 · 李常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五、《宋会要辑稿》食货五之三(第五册第四八六二页)
臣闻《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繇伏羲以来,治天下者,未有不以仁守位,以财聚人、以义理财者也。
知非仁不可以守位,则凡法度之设、号令之施,苟不仁不可用矣。
知非财不可以聚民,则夫家之众、鳏寡之穷,食不足不可保矣。
知非义不可以理财,则租赋之入、歛散之方,失其宜不可行矣。
自设网罟,作耒耜,至牧田野,十一而税之,其为法必本于仁,其养民必厚于财,其理财必主于义,上下交足而治道成矣。
故《孟子》言:「为国必曰信仁贤,有礼义然后有政事,有政事则财用足」。
然则政事不佥谋于仁贤,不悉由于理义,则不可以行也。
理财用而不由仁与义,则上匮而下穷矣。
故古之人曰:「王人者将道利而布之上下者也」。
后世圣人不作,仁泽灭息,暴君污吏,知厚上而刻下,剥民以纵欲,赋歛已重,徭役已极,不思公上用财之道,日广以自节损,巧歛以求适志。
故自幽、厉以来,《诗》、《书》所载,莫不讥重赋、惩过取、主爱民以为言,不患其不能益上,而患其刻下也。
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又曰:「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
冉求赋粟倍他日,则孔子欲鸣鼓而攻之,曰:「与其有聚歛之臣,宁有盗臣」。
昔者夏桀率遏众力,率割夏邑,后世言暴歛者,必稽之曰大桀小桀。
商纣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之
周厉王荣夷公专天下之利,秦收太半之赋,竭天下之资,以奉其政。
其后汉桓、灵下至隋、唐,其恶政弊法,尚足道哉!
此皆法度号令不本于仁,租赋税歛不要于义,而不能散利保民,以取灭亡败乱之明效也。
臣实至愚,粗分义理,但知阜俗厚下,恤鳏寡、助乏绝为先王之道,不知罔民欺世、事刻剥、困生灵为治世之策。
而又愚昏不敏,不敢以非义逆诈。
初不谓王安石文学名世,行义得君,乃不本仁以出号令,考义以理财赋而佐陛下,为此病民歛怨之术。
诏命之始,尚谓其诚有意于恻怛斯民,稽古立法。
及其党援掊克,小人宣言,取利分数,方悟其略假先王之遗迹而志在聚歛。
臣始以朝廷好恶为忧,而直议其法必不可行。
既而小大惊疑,远近腾沸,日见其弊,人得非之。
方是之时,曾公亮、陈升之、赵抃皆位冠百寮,身辅大政,首主厥议,曾无执守,台谏官或以职事隔绝,或阴窃符同,而四海万里,蒙毒莫诉。
陛下不以臣为不才,寘之谏争之列,不识欲其雷同结舌,姑以备位耶?
抑亦使其竭诚毕虑,救正阙失也。
臣于安石,虽有故旧之义,茍怀私而不言,谁肯为朝廷言者?
安石不思诗人刺掊克所以歛怨,《易》象著益下所以民悦,与夫强恕改过、舍己从人之为君子之道,而日与其徒吕惠卿等阴筹窃计,欲文厥过,思以颊舌取胜公议,宁复以社稷安危为虑者!
切闻以正论者为同乎流俗,忧国者为震惊朕师,以百姓愁叹为出自兼并之言,以卿士佥论为生乎怨嫉之口,而又妄取经据,傅会其说。
谓周人国事之财用,取具于息钱,而不知泉府实受廛人之五布。
臣考之《周官》,凡周所以佐国用者有九赋,歛财贿有九贡,致邦国之用,又以九式均节之,太府以关市之赋待王之膳服,邦中之赋以待宾客,四郊之赋以待稍秣,家削之赋以待匪颁,邦甸之赋以待工事,邦县之赋以待币帛,邦都之赋以待祭祀,山泽之赋以待丧纪,币馀之赋以待赐予,而不言贷民之息待邦用者。
今曰周之国事取具息钱,亦已罔矣。
上以惑陛下之聪明,下以欺天下之耳目,而贻笑后世,可为痛悼,可为太息!
抑臣观《周礼》所以必贷民者,盖先王推至仁爱物回旋曲折之深意也。
所以使出息者,不使其幸得而惰于业也。
周人井牧其田野,其六乡使五家为比,则有比长
五比为闾,则有闾胥
四闾为族,则有族师
五族为党,则有党正;
五党为州,则有州长;
五州为乡,则有乡士大夫,六遂亦然。
其小大相临,上下相察,使相保爱,使相葬埋,匹夫匹妇,受田百亩,鳏寡孤独,复有常饩。
又十一而税之,宜无一人不足者矣。
唯死丧、疾病、冠昏之类,乃其不幸而不得济者,间有贫不能周于用,于是命泉府之官掌其祭祀,丧纪者有赊,而服田者有贷。
方是之时,民日被上之仁爱,上悉知民之有无,下如子之怙其父,上如父之育其子,乡遂闾井之间,不足而贷者,岁亦无几人。
呜呼!
先王之于民,回旋曲折之意,可谓尽矣。
此所谓保民若赤子,所谓无一夫不获者也。
孟子能具道平治时之事曰:「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歛以助不给」。
又称夏之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
吾王不豫,吾何以助」?
又知补助之仁,不独周为然也。
今则不然,田无多少之限,民无贫富之常,吏不识其民,民不信其上。
租税之入,非贿赂不可输也;
催科之严,非鞭笞不能办也。
税歛重数,民畏公家,如鸟兽之避网罟;
政令不一,吏残其民,犹弋猎之待鸟兽。
离居散处,非有比闾族党之相伍也,非有胥长师正之相统也。
而又愚瞽顽嚣,不能远计,其贫下无赖,习为逋逃之人,知千百为群,十五为保,执一纸之券,而空手得钱,则不愿者亦寡矣。
及其出贿赂、赍粮食与市廛博易,妄用之外,实能持钱至其家而致力于畎亩之间者,亦无几矣。
迨其偿也,百亩之收,二税徭役之外,有支移、有折变、有配买、有和市、有贷粮、有本,今又出青苗之本利,至时不足则卖其衣食之资,又不足则卖牛具,又不足则卖田畴,又不足则卖妻孥。
或逃去乡井,或群起为盗贼矣。
此臣前日劄子所以言,虽一切取民便,不免使其易于得财,侈于妄费,不计后日输官之难,而临时迫蹙者也。
今取其愿,犹且如是,况希合小人与畏罪之吏、措置乖方者,其为患百十倍于是,与其贷于兼并者异也。
凡百姓所以贷于兼并者,盖皆其邻里近村之人。
其来贷也,诚皆穷乏饥饿,不得已者也。
茍可以适朝昏、备农事,则不往贷矣。
其贷与之家,亦皆日见其实为乏绝,素有诚信,真以赡妻孥资耕穫者也。
茍欲以侈口腹、事饮博为利,陷法之事,则不贷之矣。
以是观之,岁贷于人者,亦无几也。
然则青苗之法,适所以误妄费不思之穷民尔,今法言利之卒所以病之也。
昔者子产以乘舆济人于溱洧之上,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以其人人而悦之也。
今为法不免于人人而病之,可乎?
又况志在于蓄积者乎?
今党蔽掊克,小人公言,利息纷如,而欲天下之吏,不希合而强民,臣不信也。
王广渊者,昔条例司,称以为公干才明之人也,前日使试义仓之法,乃至邀遮齐州输税之民,使先诣义仓,然后纳税,于是冒言民便其法。
臣恐天下官吏,上畏朝廷,下畏使者,或事希合,置二税而督青苗,然后以鞭笞督其租赋,蚩蚩之众,何以堪之?
臣恐不一再贷而天下溃矣。
古之人曰:「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犹鲜矣」。
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诗》曰:「民之多僻,无自立辟」。
又曰:「民之贪乱,宁为荼毒」。
方今税役苛重,百姓空匮,虽官廪有未充之忧,公帑有不足之虑,不思节用爱人,重本抑末,而欲矫诬以射利,譬犹割肤体以啖口腹,其不可明矣。
魏文侯租赋倍于常日,或有以贺者,文侯曰:「今户不加多而租赋岁倍,譬之反裘而负薪者,徒惜其毛而不知皮尽而毛无所附矣」。
此善谕也。
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又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御六马,可不畏哉」?
今陛下欲劝农、兴水利、省徭役、复常平,此先王不忍之心也。
而献议之臣,直以此扰扰蔽惑天听,茍有志于朝廷社稷者,莫不以为忧勤也。
《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臣愿陛下诏天下悉罢青苗法,谨择转运使而久天下县令之任,俾诸路各上十数年之间为县而有绩状在民者,稍易今不才之令,而授所谓农田、水利、徭役、常平之法,使各讲求施设而宽假之,淹以岁月而考课其绩,则四海万里,无不被陛下之德泽者。
抑臣闻之,昔鲁欲用田赋,季孙使冉有访诸孔子孔子曰:「若欲行其法,则周公之典在,若茍而行之,又何访焉」?
臣之至愚,其惓惓之义,深冀陛下鉴观先哲之言,究察敝之俗,决以独断,罢于一朝,别讲治道,垂福黔首。
傥姑取其聚歛之意,茍而行之,则臣言为迂疏僻滞之甚者,而妄讥时政,擅废朝参,数违圣旨,罪衅大矣。
岂宜更使居位,早行窜逐,不胜幸甚。
讲义(诗一)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高峰文集》卷一五
「《卷阿》,召康公成王也。
言求贤用吉士也」。
事物之理,有危疑之机者,然后当戒。
求贤用吉士,君人之常也。
召康公之戒其君,必以是为言者,盖方是时,帝王之大业成矣,天下之众治举矣。
求贤用吉士,自众人视之,若在所可缓而非急务;
由君子观之,制治要于未乱,保邦要于未危。
以天下之大,事物之众,一日二日之间,其几有万,则上下内外,大小尊卑,非夫选贤拔能,众建官联,以与之共图于閒暇之时,则桃虫之微且将为拚飞之鸟,而桑土之固,曾不足以备阴雨之虞,未见其能制治保邦也。
召康公之戒,不亦宜乎!
贤者不可以苟得,贤者有以求而得之,则吉士皆为我用。
孟子所谓「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是也。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
阿,大陵也,以况则君也。
「有卷者阿」,大陵之有曲者,以况则君虽大,然中虚而能受,体屈而能留,其化养之资博矣。
非若南山之岩岩然,草木无所生之,而风无自而入也。
飘风,回风也,以况则君子之来也。
其「自南」,则化养万物之风也,以况则君子之去就行止若风之飘忽而不制于物,然其来也,斯能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于以遂其化养之施焉。
非若终风然,霾乎下,曀乎上,迅病暴急,而非物之所赖也。
有卷者阿,故飘风自南。
君能虚己,则贤者类至。
理之所在,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无可也,无不可也,惟道是从而已。
无适也,无莫也,惟义与比而已。
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
然则敦为来哉?
夫惟大有为之君,降己之势而惟德之尊,忘己之贵而惟道之乐,虚中以俟之,屈体以接之,则其求之非无道也,非无义也。
于是可以出矣,隐其身而不见则非也,故曰「来游来歌」;
于是可以语矣,闭其言而不出则非也,故曰「以矢其音」。
始见其可悦也,悦之而来游,与所谓永矢弗过者异矣。
又见其可乐也,乐之而来歌,与所谓独寤歌者异矣。
又见其可与有为,可与有行也,于是矢其音而告之以善道焉,则与所谓金玉尔音者异矣。
且声成文谓之音,斯告之以善道而必谓之音,岂非君子以言则成文欤?
矢,取其辞之直也。
皋陶之矢厥谟,盘庚之出矢言,皆直陈其事而无复有所隐也。
君子之告其君以善道,亦若是而已。
「泮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
「泮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者,言君子乐为之用,则君无为而用之有馀裕而然也。
泮则异于主也,奂则异于合也,不为物主而物不累己,不与物合而己不累物,则其游乐矣。
优则无忧也,游则无止也,用优之时而无所忧虞,远游之时而无所定止,则其休至矣。
泮奂其游而无拘迫之忧,所谓囿物而非囿于物,君之所以为大。
优游其休而无遑遽之劳,所谓役物而非役于物,君子之所以为尊。
反是则丛脞烦碎,而天下终不可治也。
此诗之作,亦所以戒人君之自用欤。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亦孔之厚矣」者,性之本体混然圆成,无欠无馀,非有待而然也。
及夫情窦一开,与接为构,物且得以间之,而喜怒哀乐之发或乖其和,刚柔缓急之用或失其齐,于是始有待于充而成之,以复其初者矣。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充而成之,使无间以复其初之谓也。
盖惟君子之与处,则晦斯光,窒斯通,亡斯存,败斯成,所谓「弥尔性」,此类也。
《易》曰:「弥纶天地之道」。
虽天地之道阴阳刚柔,其用不能无有馀不足之愆,故有待于《易》之弥纶,然则况于人乎?
「似先公酋矣」者,酋,就也,万物讹于南而酋于西。
《庄子》曰:「正得秋而万宝成」。
所谓酋者,若此君惟得贤以弥其性,是故以言则大,以心则一。
心有所不为,为无不成,有所不革,革无不服。
畜之为德而日新,著之为业而富有,盖其成器而动,则将无适而不就也。
乃若先公,则如公刘然,其仁足以爱民,其义足以威敌,其于先王之烈为能力行而有至。
是其酋有如此者,要有以似之,则为善继耳。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者,言王能得贤,以弥尔性,似先公酋矣,故下有得乎地,上有得乎天,皆如下文所云也。
昄,大也。
阴复而静则小,阳反而动则大。
言天子辟其土地,则动而大之事也,故言「昄」,若《书》言「率宁人,有指疆土」,《诗》言「日辟国百里」,所谓辟其土使昄也。
章,文之成也。
万物之文杂于东南而成于西南,故赤白为章,文于是乎著也。
言天子治其宫室,则贲饰之事也,故言章,若《诗》言「翼翼寝庙」,《书》言「用宏兹贲」,所谓治其宇使章也。
辟其土使昄矣,斯有以尽地之利。
治其宇使章矣,斯有以定民之居。
尺地莫非其有,而皆得其养,一民莫非其臣,而各安其居,王之德于是可以配地矣,故曰:「亦孔之厚矣」。
盖若《易》言「君子以厚德载物」,厚于是为至矣也。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者,君有道以得民,有德以服众,有若地之德以载物矣,则彼其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者,岂庸释我哉!
诚其所享也,谦其所福也,宜其以我为主而安乐之,若孟子所谓「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者矣。
「《民劳》,召穆公厉王也。
民亦劳止」至「以近有德」/是诗言民之劳,愿与之休息一也。
然始终四章皆言「惠此中国」,而独其中一章言「惠此京师,以绥四国」者,盖治自内而外,化自上而下,厉王诚能脩德发政以惠京师,则足以绥四国而怀万邦矣。
惟其不能端本以求治,故泽不下究,而其失弥广。
然则独于中推本言之,则始终之意从可知矣。
「无纵诡随,以谨罔极」者,诡随之人无以检之,俾至于惛而不明,怓而不静,则其甚也,莫不违中而妄作矣。
《书》曰:「民心罔中,惟尔之中」。
上劳民而无度,下诡随而罔中,理则然也。
「式遏寇虐,无俾作慝」者,寇虐之人无以遏之,俾至于憯不畏明,而民怀忧惧矣。
又莫之恤,则不畏明者斯作慝矣。
孟子曰:「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
夫民劳而不得息,已患其作慝,况寇虐者无以遏之,则作慝者众矣。
且善则苟违之,谓之诡,恶则苟从之,谓之随,此言其恶之著乎己。
彼□而我寇之,彼安而我虐之,此言其恶之加乎人。
诡随之为恶也微,尚欲其无纵,寇虐之为恶也既著,故在乎遏之。
无纵诡随之人,以谨其失中,式遏寇虐之人,而禁其作慝,此民劳之甚,而幸其君之庶几自勉者如是也。
夫有威可畏谓之威,有仪可象谓之,况人君之威仪,天下之所视效,而治乱之所系,乌可以不敬哉!
一或妄动过举而无爱民之心,是民之所以劳也。
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为人上者,乌可以无德哉!
无德而居上,则无爱民之政,是民之所以劳也。
然民之所以望于厉王者亦薄矣,姑欲其敬威仪而近有德耳。
敬其威仪者,其心未必诚,近有德者,非必有至善之实,亦追之而已。
凡此皆思其上之不可得,则庶几其次焉者耳。
「民亦劳止」至「而式弘大」/小康非所敢望也,小休非所可得也,至于小息犹且不容,亦庶几得顷刻之愒而已。
民之劳日益甚而不得愒,则厉王之政愈急而不知反故也。
「惠此中国,俾民忧泄」者,此又忧之大者也。
前言「无俾民忧」,幸其无忧也。
今曰「俾民忧泄」,则既有忧矣,幸其散而已。
泄,散貌,通适而无滞之义也。
若传所谓「其乐泄泄」,亦取其通适而无忧滞之义意,所谓「俾民忧泄如此耳」。
「无纵诡随,以谨丑厉」者,丑厉,言小人之无忌惮也。
诡随之人莫之禁止,则岂徒失中而已哉,将必至于丑厉之可恶。
失中而至于丑厉可恶,则廉耻亡矣,其何以为国乎?
「式愒寇虐,无俾正败」者,正败,言君子之道消矣。
寇虐之人莫之遏绝,则岂徒作慝而已哉,将必至于败而弗救。
作慝而至于正败弗救,则奸宄肆矣,其何以为民乎?
「戎虽小子,而式弘大」者,则又责王以自及也。
言王虽以小子自为,然上为天之子,下为民之君,则天位天职用宏大也。
今又诡随之徒暴其丑厉而有害于为国,寇虐之徒敢于败正而有害于为民,是将无以居天位而治天职矣,此穆公之所深忧也。
「民亦劳止」至「是用大谏」/「民亦劳止,汔可小安」者,安危之反也。
小康则以勤为忧而已,未勤也。
小休、小息、小愒则勤矣,而未以危为虑也。
民劳之甚,至于危惫而愿得小安,则于是亦云极矣,故于卒章言之也。
「惠此中国,国无有残」者,先言「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则自中国至四夷皆欲其绥之也。
其后言「惠此京师」,则庶几其能绥四国而已。
先言「惠此中国,以为民逑」,则尚欲其与中国之民为好匹也。
其后言「惠此中国」,则庶几其能俾民忧泄而已。
至于四国,又莫之能绥也。
民忧又莫之能泄也,则于是庶几其国无有残而已。
盖足寒伤心,民劳伤国,必至之理也。
故始则以民忧为恤,终则以国残为忧。
民残则国残,国残则将反以自残,是可为之深忧也。
「无纵诡随,以谨缱绻」者,诡随之徒亦丑厉既可恶矣,又纵之而不禁,则其戾善从恶之心愈谬而不可改。
缱绻,以言其陷于非善,反覆拘挛而终不能以自释也。
「式遏寇虐,无俾反正」者,寇虐之徒,其陵弱暴寡,既败正矣,又莫之遏绝,则善者无所怙,恶者无所惧,正将尽反而为不正矣。
正反则无正,非特败而已也。
噫!
诡随之恶至于缱绻而不可解,寇虐之乱至于正反而不可救,而厉王犹且劳民而不知止,此穆公所以深刺也。
盖人君之恶莫大于虐民而失之,故厉王之恶非一,而独以厉得名,亦著其恶之大者耳。
虽然,进思尽忠臣之义,则不可替也。
故是诗卒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厉王之恶如此之著,而方且欲其德如彼之全,于是大谏以觊其或改,则穆公爱君之深,忧民之切,初不计其言之听与否也,尽其忠而已矣。